“這種不顧程序、歪曲釋法、爆料以激起民眾激憤的做法,和那些打砸售樓處、綁架穩定的行為在實質上又有什么區別?”看到“央視曝光發改委調查電信、聯通反壟斷”的報道,上海金融與法律研究院項目研究員劉遠舉氣憤不已。
電信、聯通壟斷案被疑為“神仙打架”,但這并不影響此案攪動輿論,招來大批圍觀者,為反壟斷搖旗吶喊,也并不影響公眾將此案當做發泄機會,傾吐平素對壟斷的不滿。為什么廣大民眾的情緒如同憤怒的公牛一樣,一看到紅布就發作呢?
中國公眾對壟斷的不滿,根源在于被“競爭至上論”洗腦,對壟斷概念形成了一種格式化的認識。這種情緒如果單純是為了監督國企,當然是利大于弊,但如果被利用,以至于導致決策層作出了錯誤的決定,那就后果堪憂。
就事論事看壟斷
“從用戶角度來說,當然越便宜越好,最好免費。但如果電信和聯通真的虧損,對電信行業絕對不是好事。”南京郵電大學原副校長、博導張順頤教授向記者表示,“水、電、煤氣、交通等一個都不能反,國外也沒有一個城市有好幾家水、電、煤氣公司,每家安裝兩個自來水龍頭,誰家好就用誰的。”
劉遠舉告訴記者:“一些對此次事件持歡迎態度的人盼望反壟斷由此擴展到‘兩桶油’,這不太可能,因為背后的邏輯太不一樣。
‘兩桶油’并非市場定價,而是行政定價。這也正體現了國內《反壟斷法》的邏輯——只反市場競爭中的相對壟斷。”
《反壟斷法》第七條規定,國有經濟占控制地位的關系國民經濟命脈和國家安全的行業以及依法實行專營專賣的行業,國家對其經營者的合法經營活動予以保護,并對經營者的經營行為及其商品和服務的價格依法實施監管和調控。
國有企業名為國有,其實是全民的財產。某些國有企業的壟斷地位是國家確定的,存在也是合法合理的。在事關國計民生的關鍵領域和重要行業,國有經濟必須居支配地位,發揮主導作用,這是由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基本經濟制度決定的。
業內人士表示,電信行業只有由國家控制、國企控制,才有可能形成自己的自主技術。事實上,正是由于中國電信行業掌握在三個國企手里,中國才能在從國外購買技術和設備時可以適當地壓低價格。如果像鋼鐵行業那樣,幾十家中國鋼鐵企業為了爭奪國外的鐵礦石,互相之間搞惡性競爭,甚至個別企業為了討好外資、自己拿好處而當漢奸,結果大幅度抬高了鐵礦石的價格,中國企業打得頭破出流,力拓、必和必拓等國外資本賺到高額壟斷利潤。判定壟斷——制裁或者拆分——私有化,這就是隱伏在部分反壟斷呼聲背后的邏輯。
業內專家認為,競爭和壟斷對于市場經濟,就像汽車的油門和剎車一樣,一個都不能少。壟斷并不都是壞的,例如對意義重大資源的國家壟斷、對獨占性知識產權的壟斷保護、對高新技術項目的壟斷性特許,都是市場經濟國家百年來的發展經驗所證明了行之有效的措施。過度競爭會導致市場過分擁擠、無序,從而影響效率,競爭過少則會損害公平。反壟斷調查的目的絕不能是打垮一兩個企業甚至讓外資在本行業居于支配地位,而要有利于產業發展和國民經濟進步。為效率和公平考慮,我們可以反對某些國有企業不合法的壟斷行為,但絕不可以一概而論地反國企壟斷,進而反國企存在,直至行私有化之實。
“反壟斷調查要就事論事。”電信專家、3G產業聯盟秘書長項立剛告訴記者,“可以對于較為弱勢的接入服務商保護,要求主導運營商為弱勢運營商提供保護性資源,而不是因為價格不同就認定為壟斷。”
“我們更要講法律,講程序,講規則,不能對法律斷章取義,更不能利用老百姓的情緒,不計后果,將事情捅出去。很難相信,程序的不正當,能保證結果的公正。”上海金融與法律研究院項目研究員劉遠舉告訴記者。
電信行業應該管制
我國在從計劃經濟到市場經濟過渡的過程中,不可避免會有行政壟斷的現象存在。某些“市場支配地位”,完全是政策使然,屬于行政壟斷范疇。具體到電信行業,也就是電信監管制度設計的壟斷。
如同高速公路,接入電信骨干網,肯定要收取費用,收費的標準不能僅考慮光纜鋪設及維護成本,還要考慮設備更換、前期巨大投資分攤,以及為建設全國網絡在偏遠及人口稀少地區的建網成本。關于收費標準,國家有明文規定,也可以說電信費用是國家管制價格。
按照美國經濟學家曼昆的說法,壟斷和競爭最重要的一個區別在于:壟斷企業是價格的制定者,壟斷者通過捌整供給量來改變產品的價格。而在中國,電信和聯通都是價格的接受者,價格制定權在國家。
“中國《反壟斷法》反的是競爭市場中的壟斷行為,而不是行政壟斷。行政壟斷根本不能適用《反壟斷法》。”國務院國資委競爭力研究部部長許保利告訴記者。
“電信是敏感行業,涉及信息安全,屬同家管制領域,不可能完全放開。世界各國都是如此,華為就被限制不準進入印度市場,美國對電信業也有限制。”南京郵電大學原副校長張順頤教授告訴記者,“電信行業不可能完全自由化,沒有必要也不可能搞太多企業競爭。不是任何企業都能從事電信業務的,必須有嚴格的準入門檻。”
“對于像電信骨干網這種涉及國家信息安全的行政壟斷,我們該怎么看?能否去除壟斷?”許保利向記者坦承,“必須強調的是,這種狀況肯定不能改變。國家信息骨干網是具有自然壟斷性質的基礎設施,不能為了競爭就多鋪幾張網。否則,或者惡性競爭,或者被閑置,都是資源的巨大浪費和不合理配置。鋪網需要幾千億元的成本,按照國家管制的電信價格,回收周期又很長,非國企不會愿意干。如果國家讓其他任何國有企業再來建一張電信網,民眾也不會答應。”
發展還要靠改革
相比于盲目的、不切實際的反行政壟斷,還不如推動電信等行業的不斷發展進步。
反壟斷事件的導火索被認為源于電信、聯通的“清理事件”。“清理事件”導致鐵通等接入服務商遭受重創,大量用戶斷網或者網速異常緩慢。
2010年8月,中國電信下發文件,要求各分公司對高帶寬流量進行清理,除骨干核心正常互聯互通點之外的任何網絡節點,不得有其他運營商和互聯單位等的流量穿透接入。所謂流量穿透,簡單說是其他接入服務商隱瞞自己的身份,以其他名義或通過其他渠道與電信、聯通(多為外省公司)交易,從而實現少交費用、降低成本的目的。
對此,許保利告訴記者:“清理違規行為本身沒錯。流量穿透類似竄貨,接入服務商采用投機取巧的方式少交費,是一種違規行為。清理違規行為必然導致斷網、網速慢等后果,由此產生了糾紛不能全怪電信和聯通收費高。不能因為收費高就認定采取穿透流量手段接人等違規行為是合法合理的。”
業內人士則表示,穿透接入不僅極大影響了電信企業內部管理秩序,減少了運營商收入,給電信運營商的網絡通道造成異常大的壓力,導致設備擴容及維護的成本直線上升,還影響了正常的市場秩序和競爭格局。
許保利向《國企》表示:“接入服務費及網間結算費用,是根據國家有關政策收取的,電信和聯通只是按照制度辦事。可能收費偏高,也可能收費政策有問題,那我們可以考慮是否修改或調整有關政策。”
“既然電信、聯通與鐵通等接入服務商的關系是由電信條例確定的,如果電信和聯通違反了相關規定,沒有按照成本定價,也該投訴到工信部,或者提議修改《互聯網交換中心網間結算辦法》等有關收費標準。”劉遠舉坦言。
業內人士認為,目前的收費是合情合理的。由于線路鋪設成本巨大,加上全覆蓋、雙備份、多線路等各種電路維護措施,以及承擔普遍服務,與國際電信商之間進行結算等因素,寬帶網注定需要集中在幾個技術過硬實力雄厚的專業大公司手里。
“為承擔普遍服務,需要在新疆、西藏等地廣人稀的地域鋪設電信網絡,提供寬帶服務。巨大的投資不說,對其網費的收取絕對不能比大城市高,甚至要低很多。這些損失或者說責任是電信和聯通必須承擔的。因為,一般的接入服務商不可能去業務無法贏利的地區開展業務。”張順頤教授表示。
“近些年,許多商品都在漲價,唯獨通信資費在下降,網速在上升。最近,上海電信和北京聯通正著手免費升級網絡,可以將2M升級到10M甚至更高。這也反映了電信企業對國家的貢獻。我們國家從計劃經濟走向市場經濟,從壟斷經營到有序競爭,里面肯定有一些不合規的事實,一些企業的做法有失誤或體現了小團體利益,這需要逐步改進、不斷調整,而非一棍子打死。”張順頤告訴記者。
業內人士表示,電信業的痼疾還是要通過進一步深化改革來解決,以壟斷為借口否定電信國企對電信業的貢獻和必要性固然可以一時間大快人心,久后就會體驗到市場混亂、價格上升等惡果。“對工信部等監管部門來說,要繼續推進電信產業競爭機制設計,及時改革僵化的管理機制。對兩大運營商來說,要根據中國經濟形勢的變化與發展,及時調整企業戰略,擴大經營核心業務種類,在科學管理上苦下工夫,不斷提高企業的綜合效益。同時,要加大企業信息透明化力度,培育企業在消費者之間的公信力。”
“盡管清理流量穿透接人事件合規,斷網及網速異常緩慢卻給普通用戶帶來了巨大影響和損失。以后要注意處理此類事件時,要做到提前通知,不傷及普通用戶的利益。當然根本的還是要提升對終端消費者的服務。”許保利告訴記者。
目前,中國電信和中國聯通還在等待發改委反壟斷局的調查結果,并以此為由謝絕了《國企》記者的采訪。對于中國電信、中國聯通的反壟斷調查,無論結局如何,對于國家和公眾最有意義的結果就是電信和聯通有則改之、無則加勉,不斷降低有關資費、提升服務,推動電信行業的快速、健康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