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態史學視野下解讀溪州銅柱銘文

【摘 要】溪州銅柱是五代十國時期馬楚政權和溪州彭士愁發生戰爭后雙方訂立的盟約，是華夏政權妥善處理紛爭的真實歷史見證，對溪州彭氏的統治留下了深遠的影響。本文試從心態史學的視野，結合銅柱銘文內容來探討歷史人物的心態表現，以求對銅柱銘文作一定的解讀。

【關鍵詞】溪州銅柱 心態史 銘文解讀

【中圖分類號】D921.8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4810（2011）07－0033－02

在中國歷史上，歷代王朝在制訂民族政策、調整民族關系、解決民族沖突等方面，積累了豐富的經驗。溪州銅柱是五代十國時期馬楚政權和溪州彭士愁發生戰爭后雙方訂立的盟約，是華夏政權妥善處理紛爭的真實歷史見證，對溪州彭氏的統治留下了深遠的影響。

一 溪州之戰緣由

五代時期，馬殷逐步統一了湖南，建立了政權，即五代十國中的“楚”。馬殷在處理同少數民族的關系上，基本上都是沿襲唐制，采取了以羈縻安撫政策為主、軍事鎮壓為輔的方針。由于政策和措施得力，馬殷較快地平定了唐末以來湖南地區少數民族“蠻酋”割據的局面。所以，在馬楚前期不僅湖南少數民族起義反抗事件很少，而且鄰境少數民族豪酋亦前來歸順。

就在馬殷完成割據局面時，彭玕、彭瑊兄弟從江西來湖南投馬殷，并很快成為馬楚政權的核心勢力之一。馬殷為擴大和鞏固自己的統治，也積極籠絡彭氏兄弟，企圖利用彭氏的軍事力量和政治影響。因此彭玕、彭瑊一到湖南，就被委以重任，馬殷還讓其子馬希范娶彭玕之女為妻，采取聯姻形式，來加強對彭氏及其宗族部屬的聯系與控制，“江西吉州刺史彭玕帥眾數千人奔楚，楚王殷表玕為郴州刺史，為子希范娶其女。”彭氏兄弟初來乍到，他們必須依靠馬楚政權在五溪地區立足，建立穩固的基業，因此相互之間的利益是一致的，彭堿到湖南后，也積極發展自己的實力，據光緒《龍山縣志》卷6《土司考》載：“其先有老蠻頭吳著沖，今邑之本城、洗羅、辰旗，董補、洛塔、他砂諸里皆其世土。因延江西吉水縣彭氏助理，彭氏以私恩結人心，日漸強盛。……彭瑊于梁開平間歸順，命為溪州刺史，子彥唏(又名仕愁)為靖邊都指揮使，守溪州刺史。”這樣，原來以江西吉州為根據地、擁有較大勢力的彭氏開始在湘西逐漸強大起來。之后，彭氏逐漸“土家化”了。這一時期，彭氏與馬楚政權的關系是良好的，雙方的利益是一致的。

馬殷死后，馬希范即位，他在位（932～947年）期間，剛愎自用，賣官鬻爵，驕殘奢靡，搜刮無度。據《新五代史》卷66《楚世家》第六載：“希范性奢侈，光圖等皆薄徒，飲博歡呼，希范作會春園、嘉宴堂，其費巨萬，始加賦于國中。馬希范又作九龍殿，以八龍繞柱，自言身一龍也。”又據《資治通鑒》卷281載：“（938年）楚順賢夫人彭氏卒。彭夫人貌陋而治家有法，楚王希范憚之，既卒，希范始縱聲色，為長夜之飲，內外無別。有商人妻美，希范殺其夫而奪之，妻誓不辱，自盡死。”這樣一個荒淫的君主，政治腐敗是必然的。

在馬希范的殘酷統治下，耗國而窮土木，賦稅加于國中，溪州毫不例外地深受其害。繁重的賦稅已使溪州民眾不堪忍受，不得不反。

此時，彭士愁已接替其父彭瑊為溪州刺史，彭士愁從小生長在溪州，所受的思想文化教育必然受到溪州蠻族的影響，強悍、樸實、不畏強暴、富有反抗精神的溪州蠻民族特點同樣體現在彭士愁的身上。《九國志#8226;楚志#8226;彭師暠（杲）傳》云：“當士愁之世，昆弟強力，多積聚，故能誘脅諸蠻皆歸之。”當時的彭士愁已控制了溪州“蠻族”中的田、覃、龔、向、朱等五姓。“彭士愁還效法唐朝制度，在溪州之下設大鄉、三亭兩個縣，縣下設團保，委派官吏，儼然成了一個封建小王國。”

這樣，對馬楚政權來說，加強對溪州的管理統治，增加稅收和王差是其維系政權的手段；對彭氏而言，隨著自身實力的增長，欲要求更多的權力，擴大其統治地盤。雙方的矛盾已難以通過政治手段加以協調，戰爭不可避免。

二 溪州之戰經過

記述溪州之戰比較詳細的歷史文獻是《資治通鑒》：“黔南巡內溪州刺史彭士愁引蔣、錦州蠻萬馀人寇辰、澧州，焚掠鎮戍，遣使乞師于蜀；蜀主以道遠，不許。九月，辛未（3日），楚王希范命左靜江指揮使劉勍、決勝指揮使廖匡齊帥衡山兵五千討之。”十一月，“劉勍等進攻溪州，彭士愁兵敗，棄州走保山寨；石崖四絕，勍為梯棧上圍之。廖匡齊戰死”。天福五年（940年）正月，“楚劉勍等因大風，以火箭焚彭士愁寨而攻之，士愁帥麾下逃入獎（按，前文作蔣州）、錦深山，乙未（29日），遣其子師暠帥諸酋長納溪、錦、獎三州印，請降于楚。”二月，“劉勍引兵還長沙。楚王希范徙溪州于便地，表彭士愁為溪州刺史，以劉勍為錦州刺史；自是群蠻服于楚。”

經過談判，天福五年（940年），楚王馬希范與彭士愁締結盟約，史稱“天福之盟”。馬希范以劉勍為錦州刺史，鎮懾諸蠻，溪州刺史仍由彭士愁擔任，“溪州之戰”至此結束。“溪州之戰”后，楚王馬希范效仿東漢名將馬授當年立交州銅柱故事，以銅5000斤鑄柱立于溪州，馬希范令其天策府學士李弘皋作記，將“天福之盟”的內容與頌賦、誓詞等刻諸其上，此即“溪州銅柱”。

三 溪州銅柱銘文所傳達的歷史人物心理信息

“一切歷史活動的展開，都是具有不同個性的無數的個人對于歷史的創造，這些活動無疑蘊含了無數個體的氣質。”銅柱銘文有六千多字，所傳達的信息是多方面的，現就其內容對楚王馬希范和溪州彭士愁這兩個關鍵人物作一心理分析。

楚王馬希范。馬希范屬于多血質人，楚王自幼好學，尤愛歷史、文學，所受儒家教育影響較深。毫無疑問，在歷史上的中國人中，包括了無數氣質各異的人；在他們身上，程度不同地溶入儒家倫理綱常思想。楚王馬希范吸取了歷史上的諸多經驗與教訓，認為歷代王朝的興衰和國家政權的更替，與是否處理好和蠻方的關系極為重要。《溪州銅柱銘文》中云：“古者叛而伐之，服而柔之，不奪其財，不貪其土，前王典故，后代蓍龜（占卜）。”崇侯感德以歸周，孟獲畏威而事蜀”當與蠻方發生矛盾時，單用征剿不是有效辦法，而必須剿撫兼治，或以安撫為主才能見效。這樣，可將干戈化為玉帛，又能擴大自己的實力，一致對付外來之敵——南唐、南漢、荊南等。

馬希范深知，溪州雖然戰敗，彭士愁在今湘渝鄂黔邊諸“蠻”中仍具有較大的影響力和號召力。妥善處理溪州之戰的善后事宜，不僅彭士愁會感恩戴德，歸順馬楚，而且對湖湘及其周邊“蠻夷”亦有著不可低估的示范效應，以期達成“肅清五溪，震讋百越，底平疆理，保乂邦家”的目的。其實也正如馬希范所設想，溪州銅柱盟約訂立后，“自是群蠻服于楚”，“南寧州（治今云南曲靖）酋長莫彥珠率其本部十八州、都云酋長尹懷昌率其昆明（治今四川鹽源）等十二部、牂牁張萬浚率其夷、播等七州皆附于希范。”馬楚政權的統治達到了頂峰時期。

彭士愁的人格魅力。彭士愁身上膽汁質氣質占據主導地位，他精通治國之道，敢于反抗、堅韌不拔，“人為了達到活動的目的，取得預期的結果，既要選擇適當的方法和手段，還要做意志上的努力，努力使自己的意識服務于所要追求的既定目的。”在其任溪州刺史期間，《九國志#8226;楚志#8226;彭師杲傳》云：“當仕愁之世，昆弟強力，多積聚，故能誘脅諸蠻皆歸之。”后來的《銅柱銘文》亦云：“世傳郡印，家總州兵，布惠立威，識恩知勸，故能歷三四代，長千萬夫。非德教之所加，豈簡書而可畏。亦吾（無）辜于大國，亦不虐于小民，多自生知，因而善處。”面對馬楚政權的苛捐重稅，為了維護溪州地域的利益，毅然“引蔣、錦州蠻萬馀人寇辰、澧州，焚掠鎮戍”，舉起反楚的大旗。在戰爭中彭士愁不屈不撓，“兵敗，棄州走保山寨；石崖四絕，勍為梯棧上圍之。廖匡齊戰死”，“楚劉勍等因大風，以火箭焚彭士愁寨而攻之，士愁帥麾下逃入獎、錦深山”。

彭士愁的意志品質具有果斷性、很強的耐挫折能力。在戰爭遭受挫折時，彭士愁表現出很強的挫折應急反應“升華機制”，“遣其子師暠帥諸酋長納溪、錦、獎三州印，請降于楚。”“‘升華意識’不僅對個人而言，而且對于一個群體或民族來說，是克服挫折情境的有力武器，是獲取生機的曙光，從而也是贏得進步和再生的重要的精神前提。”彭士愁這種應對挫折的升華意識為贏得后來簽訂的會溪之盟提供了前提，正所謂“失之東隅，收之桑榆”。至今我們仍然沒有因為彭士愁戰敗、向楚王妥協就否認他是一個大英雄。

彭士愁有著優秀的政治人格。“政治人格是政治歷史人物對政治活動所采取的一整套持久的、有定向和有組織的反應。”溪州之戰結束后，楚蠻雙方談判時，彭做到有禮、有理、有節，充分掌握著談判的主動權，最終使盟約內容朝著溪州一方有利，不僅使楚王“乃依前奏，授彭土愁溪州剌史，就加檢校太保。諸子將吏，咸復職員；錫賚有差，俾安其土”，而且規定“其五姓主首，州縣職掌有罪，本都申上科懲。如別無罪名，請不降官軍攻討。”這等于說溪州應有自主權，內部事務完全可以自行處理。“當州大鄉、三亭兩縣，苦無稅課，歸順之后，請祗依舊額供輸”，這說明在交戰前楚國對溪州的稅課是無節制的，溪州無法承擔，彭士愁提出要制定一定的稅課標準，嚴禁楚王隨意增加賦稅，而且制定的標準要依照“舊額”（也就是溪州能承擔得起的）。在此基礎上，彭士愁最后迫使楚王答應“爾能恭順，我無科徭；本州賦租，自為供贍；本都兵士，亦不抽差。”彭士愁其實在溪州之戰是取得了完全的勝利。

溪州之戰后，彭氏穩固了其統治，并世代承襲都誓主兼下溪州刺史，統領二十州，為彭氏在溪州的八百年統治奠定了基礎。至宋代初年，彭氏率二十州官民歸順宋王朝，繼續割據一方。北宋朝廷則多次給予彭氏嘉獎和賞賜，承認都誓主的權力，以維護“五溪之地”的安穩。

注 釋

①〔宋〕司馬光.《資治通鑒》卷二六七［點校本］［M］.北京：中華書局，1956

②曹毅.羈縻時期的土家族政治概況［J］.民族論壇，1996（2）

③〔宋〕司馬光撰.資治通鑒.卷二八二［點校本］［M］.北京：中華書局，1956

④彭衛.歷史的心境——心態史學［M］.鄭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92

⑤〔宋〕歐陽修.《新五代史》卷六六《#8226;楚世家》［點校本］［M］.北京：中華書局校點本，1974

⑥《溪州銅柱銘文》

〔責任編輯：李錦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