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11年4月19日,一幕真實版的“飛越瘋人院”在中國真實上演。武漢一名被精神科監護治療4年多的男子從精神病院逃往廣州。
輿論嘩然下,中國式“被精神病”背后的沉疴,終于在徐武——這個原武鋼煉鐵廠的普通工人的無意推動下,緩緩泛起。
對于43歲的徐武來說,與精神病人生活的一千余天里,天天都像在做噩夢。而同樣的噩夢在重慶公務員周榮焱的身上,則持續了整整十二年。
不論是徐武還是周榮焱,噩夢的開端都是源于控告或檢舉領導、官員,而被宣布“患有精神病”,并被羈押、收治于精神病院。
對上訪者、舉報人冠以“精神病”之稱并投入精神病院,似乎已經成了具有中國特色的維穩方式的一種。不止徐、周二人,這個名單上的名字還有很多,如果他們都是病人,那么他們都患著中國式“被精神病”。
這種畸形病癥成因幾何?在它的背后是怎樣的醫學、法律、制度缺陷?病入膏肓還是有藥可醫?帶著這些問題,本刊專訪“徐武案”中徐武的代理律師、《中國精神病收治制度法律分析報告》執筆人、“被精神病”公益律師黃雪濤,問診這個具有中國特色的“病癥”的根源問題。
《財經文摘》:2011年6月10日,備受關注的“徐武案”主角、您的當事人徐武終于出院;同天,國務院法制辦公布了《精神衛生法(草案)》,您如何看待這兩件事?
黃雪濤:當天我正在武漢大學作有關精神病人的權利問題的演講;演講結束后看到,《精神衛生法(草案)》經歷了二十五年的“閉門”起草,終于真正公開。它引起中國廣泛關注、而且直接導致湖北省委為“徐武出院”成立了調查組。
“徐武案”這個個案最特別、最典型的地方就是一個住院的病人沒有異議的渠道,申訴無門。媒體人和湖北省政府在沒有常設申訴機制的情況下,架設了非常規的異議機制,彌補了制度最重大的一個缺失。
《精神衛生法(草案)》最關鍵的地方就是拷問我們的立法有沒有準備去架設這樣的一個異議機制,建立醫學、法律和倫理多方討論的平臺。
《財經文摘》:“徐武案”倍受關注;周榮焱耗費十二年,通過推動檢察院啟動了中國首例同類司法監督程序,才得以推翻宣告——對上訪者、舉報人冠以“精神病”之稱的這種中國特色“維穩”方式,您如何看待它的成因及制度、法律缺陷?
黃雪濤:這是過去十年,中國以一套錯誤的理論,指引著立法、運作和對精神病人的配置,它是以醫學的標準作為限制精神病人自主權的依據。這樣的醫學標準剝奪的是一個公民的法律權利,這其中就產生了沖突,有病沒病確實是醫學判斷,但是作為公民來說是否要被限制權利、違背法律意志強制入院,這其中應該是法律的判斷,而不是醫學標準,如果限制公民權利是以醫學標準的話,這其中就是嚴重的錯位。
一個限制公民權利的機制是在為商業化服務,有權、有錢者就會成為獲益的那一方,不管是醫學和法律都成了權力支配下的工具。
在周榮焱的個案中我們看到,在中國,醫學和法律在對精神病人的保護性措施都是被濫用的,這兩個領域中有個核心的倫理價值:第一,醫學一定是為病人的最大利益服務的,但是如果醫療行為沒有規范和監管,就很容易偏離基本倫理,變成侵害病人的利益;第二,在法律上定義出精神病這個詞是為了對精神病人這個群體進行特殊的保護,而不是剝奪他們的權利。在精神心理學科逐步發展的情況下,每個人都可能會有不同的心理問題,如果不以法律標準認定的話,我們每一個人都很容易“被精神病”。
《財經文摘》:您如何看《精神衛生法(草案)》的出臺?它是在緩解這一矛盾,還是依然存在制度性的不足?
黃雪濤:從立法宗旨看是具有進步意義的,符合社會發展的共識,但是在制度設計方面仍有瑕疵,所有的復議機制都是建立在醫學方面,而沒有進行法律和倫理的判斷。
中國這種后置式的司法救濟模式已經被全世界基本淘汰,有“精神衛生法”的國家都不采取這種模式。世界衛生組織為司法救濟模式提供了兩套標準,一套標準是大多數的發達國家都是前置式的,所有非自愿治療的個案都會獲得律師的辯護;另一套為資源匱乏的貧窮國家設定的低標準,是當一個國家的司法資源不足以對每一個非自愿治療的個案進行審核的話,對一些簡單無爭議的進行文件審查,司法機關對存在明顯異議、特別具有聽證理由的個案舉行聽證會。
《財經文摘》:“徐武案”后您說,“我現在最大的思考是,一個在法律上被限制權利的人,應如何保護他的權利。”您找到了嗎?
黃雪濤:要設立一個法律代表制度,在立法的框架中,希望能明確將住院的精神病人有權委托律師這樣的絕對權利寫進法律。在現實層面也可以推廣預先委托代理人的做法,即使全國的立法中沒有體現完善的司法救濟機制,我們也可以為有爭議的個案去組織倫理和法律的討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