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互聯網發展趨勢看,網上支付業主要不是金融業,而是數據業。金融業務在支付業中的比重,將降到十分之一以下;百分之九十都將是數據業務。
當前,中國正出現一場將網上支付業納入金融業的運動。銀行業正在主導網上支付業。在第一批網上支付牌照發放中,將作為重要主角的電信運營商排除在外;而且對民營第三方網上支付設立過高門檻,并引發協議控制等歷史遺留問題。人們在糾纏“契約精神”等派生枝節問題時,忽略了主要問題:金融業為追求本位利益,在權力擴張同時,會對中國的競爭力造成無法彌補的損害。
我在不同場合發表的二十多次演講中,一直宣傳這樣一個觀點:從互聯網發展趨勢看,網上支付業主要不是金融業,而是數據業。金融業務在支付業中的比重,將降到十分之一以下;百分之九十都將是數據業務。目前這種金融業獨大,而信息業被廢的管制格局,將在未來中美競爭中,對我國電子商務核心競爭力的發揮,帶來災難性影響。
如果睜開眼睛看世界,就會發現我所說的趨勢。以Paypal的業務為例,它的網上支付主要分為四個環節:終端、交換器、買賣處理器、清算和結算。其中只有清算和結算是金融業務,需要連接到銀行處理器,這部分業務將來可以免費;另外三樣全是數據業務,是真正的增值業務:終端業務的定位是讀取信用卡,獲得信息及交易細節(例如某某每四十天買一次牙膏);交換器業務的定位是讓不同商家運營的軟件程序決定對交易做什么樣的處理;買賣處理器的定位是接收交換器的決定,可跟蹤交易細節(這構成谷歌所說“情境發現”contextual discovery的語境context)。
Paypal的業務結構,是未來網上支付業的一個縮影。未來網上支付業將由免費的基礎業務(金融業務,即結算和清算)與收費的數據增值業務關聯形成。在交易數據基礎上,可以按App store模式,通過應用軟件接口(API),向開發商開放。舉例來說,某某每四十天買一次牙膏這條信息,可以被用來指導商家第三十九天發放一則精準廣告給牙膏目標客戶。昨天在大連,IBM中國新技術研發中心總經理毛新生告訴我,他們已開發出不傷及用戶隱私的信息讀取技術。目前美國這方面的發展非常神速。IPCommerce開發出類似Windows的支付軟件平臺,開發商憑此平臺,聯接買賣處理平臺和銷售終端設備等軟件應用程序,通過幫助開發商構建適用于處理各種類型支付交易的軟硬件的應用程序,已經漸漸開始改變美國的支付產業。據分析,由支付派生的衍生信息業務,將集中在代理(AGENT)方向,其中又分為信任代理(見《影響力3》)和生活方式設計師(見《2.0版》)兩類,將來會達到上千種職業的集合,構成信息經濟的主體。而總的門戶,正是支付。
在國內,支付寶的主要業務重心,也是在信息業務,而非金融業務。支付寶業務的信息性質,一方面表現在信用服務,營造服務(而不僅是金融)的信任環境;另一方面表現在數據服務,向增值應用開放數據,通過云計算為電子商務提供信息基礎設施服務。這些都不是金融部門所理解的支付業務,金融部門管不了這些事情。
由金融部門主導網上支付業務。我們想象不出來會怎么發展。難道要把支付寶這樣的數據服務企業,誘導到偏離主業的金融業務上去,利用沉淀資金玩錢?還是膽子更放開,按斯蒂格里茨前衛的貨幣理論,搞信貸與金融混業經營?在中國的條件下,這樣做不確定因素太多。更可以想象的是,只做網上支付業中的金融支付業務這一小塊,滿足于收手續費。如果是這樣,豈不與世界主流發展的趨勢漸行漸遠?支付業務中的金融業務由金融部門管,這沒有問題。但應明白,支付業務中的金融業務不等于支付業務的全部,甚至主要部分。
金融部門把網上支付業務管理權大包大攬,唯一值得肯定的正面效果,是保證了金融安全。這一點沒有問題。別人愛怎么說怎么說。我也一直主張支付和支付信息(我拒絕稱之為金融信息)應由國人掌握。但現在金融部門做過頭了,把數據業這一塊傷害了。怎么講呢?舉個例子來說,如果Paypal的業務結構成為產業結構的現實,將來的格局應是少數大的支付基礎業務平臺企業,通過API,帶動成千上萬中小企業一起形成產業。而按現有規定,支付業的入門門檻是1億資金,把中小企業的機會就給廢了,把支付派生的數據增值業的前景廢了,其損失至少在萬億以上。這種事有歷史教訓。IDC業務本來應該比中國電信的總業務規模還大,但捂在運營商手里,只做到了2%的規模,損失了98%的產業利益和價值。金融部門獨斷支付管理權的最大弊害,是在不懂數據業務(主要是電子商務信息服務業務)的情況下,對中國的電子商務進行無心的自我閹割,把本來可以大發展的全面產業,變成了小發展的局部業務。
相比之下,由信息產業部門和電信運營商進入網上支付領域,掌握網上支付的數據標準,開展網上支付的數據基礎業務,不僅有利于我國電信業在移動互聯網時代數據化條件下的出路和發展,而且有利于數據增值業務的發展,至少比銀行和銀聯,更懂得數據業務,更有利于發展數據產業。金融部門如此排斥電信運營商,尤其是中移動,用國家利益和安全理由,都說不過去。唯一的解釋,就是本位利益。如果僅僅是金融業務權力之爭,還可理解,金融部門做過分的地方在于,在涉及支付業務中數據基礎業務部分的管理、標準等問題上,一味在把運營商往邊緣化的方向推。這是在拿國家利益開玩笑。信息產業部門在這個涉及國家重大利益的問題上無所作為,也令人費解。
再說協議控制問題,事實上有許多是非,并不像金融部門想象得那么簡單。例如,支付基礎業務不許外資進入,但數據增值業務可不可以?這要綜合技術、業務、安全、政策等多方面因素進行深入判斷和論證。目前這樣由銀行一把抓過來的做法,造成民營第三方網上支付企業進退兩難,像支付寶那樣進,可能被別人指責違背所謂“契約精神”;像財付通那樣退,可能面臨銀行的管制。協議控制是中國互聯網發展歷史形成的特殊現象。當年,互聯網企業被人人喊打(財經媒體當年是趕盡殺絕互聯網的主力),干凈、全部、徹底地趕出了中國,背井離鄉,寄人籬下,才有了協議控制這回事。這不是這些企業的錯,而是中國當年自己放棄了發展機遇。現在回過頭來遇到了支付這件事,在“契約精神”等輿論挑逗下,人們不得不面對多年來無論官方還是民間,都不愿主動挑開的協議控制這個傷疤。歷史已不能退回去重來,我個人以為,從支付業的基礎業務和增值業務相區別的視角判斷、解決這個歷史難題比較好。在保證國內控制網上支付基礎業務,保障金融和數據安全的前提下,允許協議控制下的業務在一定條件下進入數據增值服務。當然,這個條件還有待上述那幾個方面的研究搞清楚。這樣可以將堅持原則與靈活處理結合起來,因為不管怎么協議控制,馬云、馬化騰畢竟是中國人。過去已經給他們出了那么多難題,現在不要再糾纏下去為好。真正要當心的,是銀聯的合作伙伴Paypal,而不是自己人。
早在國家制訂十二五規劃征求意見階段,我就曾向發改委有關部門分析利弊指出,網上支付業的行業主導權,站在國家高度看,宜交給信息產業部門,而非金融部門,應由電信運營商和民營第三方支付為主發展,而非以銀聯為主發展(金融部門管的應該主要是金融業務這一塊)。網上支付業既可以向金融業方向發展,也可以向數據業方向發展,其中利弊關系是,交給金融業去發展衍生業務,會帶來亂子(略去具體分析);而交給信息業去發展衍生業務,會帶來數據增值服務業的大發展。國家在決定權力歸屬的時候,應明確戰略目標,否則就會被部門利益扯著走。
現在,我們自己把自己從國際潮流清晰分明的大道,即將帶進亂象叢生的羊腸小道,為了局部而犧牲全局,為了眼前而犧牲長遠。為什么會出現這種在大問題判斷上劣幣驅除良幣現象,究其根本在于,信息化是一個覆蓋現代化建設全局的戰略問題,一旦缺乏統籌協調,出現以局部干擾全局的不協調現象,就在所難免。回顧歷史,上世紀推進金卡工程時,類似今天的金融部門與信息部門的矛盾也出現過。原國務院信息辦政策法規組的同事在我寫這篇文章時,打電話聊到,當時有國務院信息辦的統一協調,將金卡分為金融卡和非金融IC卡兩類,分工協作管理,就沒有出岔子。看來,信息化的統一協調,確實是需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