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3月的一天,我賣家里的舊書報,發現來收廢品的老頭手中有一把舊茶壺,據他說是剛收來的。
我發現那壺是用白銅打造,外形和大小像極了如今室內的觀賞小南瓜,銅壺上鏨刻著纏枝花紋,裝飾著上沿和下沿。中間兩幅畫,一幅竹石圖,一幅是身著寬袍闊帶的紳士,悠閑地坐在八仙桌邊的太師椅上,捧著茶壺。那茶壺的樣子和這茶壺一樣,仔細瞅來,上面的花紋和圖畫都毫不走樣。壺上還有不少字,畫中茶壺邊上是行楷:紫筍薦新。下邊是魏碑:大明萬歷十八年大理府鄧州浪穹蓮花坊奉光祿寺造。鏨刻后當時顯然是戧過銀的,有些地方還殘留銀痕。
收廢品的老頭說這壺是城東老街一老頭用的,老頭活了92歲,剛剛死了。他老婆才50上下,想要嫁人,所以賣了這茶壺。
我打開茶蓋,一股幽幽的茶香飄了出來,里面有厚厚的茶垢,茶垢表面還很新鮮,果真是剛用不久的。
我對老頭說:“把這壺賣給我吧。”老頭說他收來是10塊錢,既然我喜歡,就多收我3塊錢,13塊。我喜出望外,連說:“好!好!13塊就13塊,我把賣廢紙的錢也退給你,今后,你每隔一兩個月來我家一次,我家廢紙全給你,不要錢。”沒想到這句話讓那老頭起了疑心,說:“我不賣了,買東西哪有買家加價的,這東西肯定是銀子做的。”然后向我要100元。我裝著嘆氣:“100就100吧,再也不能加價反悔了,誰讓我這么喜歡它呢。”但那老頭反復望了望我,又說:“這壺肯定沒那么簡單,1000元我就賣,不然,我就走了。”他竟死咬著說這是金子做的,我當然不想讓他知道這是古董,也沒爭辯。但那老頭聲音高得要命,我怕引來眾人旁觀,現在識貨的人多,要是別人從中插一杠子,后悔就來不及了。最終以1000元成交。
老頭走后,我叫來不少藏友,他們都是一片贊嘆。有的說造型獨特,品相好,有的說包漿密實,確實是明朝寶物,我心里暗喜。
幾年前我在一本雜志上讀到過一篇介紹這種白銅器皿的文章,說是明朝神宗朝,國庫空虛,民生凋敝,可皇帝為了搜刮民脂民膏,禁用銀錠,銅錢也改用紙鈔,士大夫要面子,家里沒有幾件銀器哪行呢?但用金銀有嚴格的等級制度,不得已便使用了白銅,沒想卻創造出一片新天地。這個時期白銅器皿藝術上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外觀上不僅與白銀無異,質地也差不了多少。傳到歐洲,英法皇家組織科學家研究仿造,他們搗鼓了近百年,才弄清稱為“中國銀”的白銅成分,并仿造成功。類似這樣的一把明代的茶壺,至少價值10萬。
但沒過兩月,無情的現實就擊碎了我的喜悅。
2010年5月,我游覽了上海世博會,順便逛了上海的古董市場。在一家古玩中心的專柜前,我發現一個白銅造南瓜型茶壺,大小質地圖紋和我的一模一樣,看那標簽:明皇家白銅茶壺,¥100000?郾00元。我招呼店員拿出來看一看,店員打開玻璃門,雙手捧出交給我。我問:“為什么這么貴,難道它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嗎?”店員回答道:“古代金屬的生活器皿,一旦出現破損,除了修補后不影響使用外,都拿去熔化重鑄了,保存下來的極少。除非深埋地下,四五百年之后出土還能保存完好,但那是很難的事兒。10萬塊錢,算是便宜的了。如果您誠心要買,我們世博會期間優惠,給您八折。”我裝作沉思狀,說再看看,考慮好了再來。我從古玩中心走出來,心中一陣狂喜,覺得自己當初1000元收的那把白銅壺真的是賺了。邊走邊想,不知不覺來到另一間賣工藝品、紀念品的商店。
商店的柜臺里有許多精美的工藝品:嶄新的銅鼎,做舊的香爐,似斷還連的箭鏇,挨挨擠擠,令人目不暇接,突然我眼前一亮:這里居然有不少南瓜型白銅茶壺!我靠近一看,大小質地圖紋和我家的都一模一樣,上面的標簽是160元。我腦門的血往上涌,深深地吸了口氣,讓自己狂跳的心靜下來。我喊來老板,請他拿出一把讓自己看看。我左翻右轉,還打開壺蓋,用力地嗅了幾下。
小老板看我愛不釋手的樣子就勸道:“買一個放書櫥啦,客廳的博古架啦,很雅的。或者朋友做壽,喬遷送禮,又大方,又便宜,這是高仿的。”我掏錢買了一件銅硯臺,一件銅筆洗,這樣做只是為了從老板嘴里掏些話。繞了幾個彎子,聊到茶壺,老板說:“現在只要電視臺介紹什么文物值錢,一兩個月后,就會有人給我們送貨,讓我們擺上架。安徽銅陵、河南安陽、云南楚雄以專門仿制金屬器出名,江西景德鎮、河北邢臺專仿瓷器。仿玉的,仿古畫的,仿化石的。只要什么值錢,就有人仿。現代科技高度發達,專業化分工十分精細,不論你給他們一件真品,還是一張照片,他們很快就能做出樣品,并大量生產。就拿這把壺來說,圖樣送來后,就有人挑選或研制材料,你看這個像包漿,其實是一種合金,從里到外都是這樣,模型設計好,用沖壓機一沖,一個茶壺,連同上面的花紋,包括什么地方磨損全都出來了。這個像人手長期把玩形成的锃亮表面其實是用生豬皮打磨的,手接觸少的地方用電解的方法做舊,至于里面那就更好辦,用濃茶泡它幾個晝夜,晾干,就可以讓人覺得它用過多年,外面我不好劃破給你看,里面用洗潔精一泡,抹布一抹,嶄新的沖壓痕就出來了。”
回到家,我就像大病了一場,再沒心思淘寶搞收藏了。那把曾讓我引以為驕傲的茶壺,像一枚碰不得的地雷,已經被我深埋在后院的花壇里了。
(責編 馮 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