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淮安萬氏《百漢碑研拓本》經折裝,折后縱44.5厘米,橫27厘米,紙板骨裝裱。現存42頁,內有十五幅碑硯拓本和萬立鈺《百漢碑研齋石刻始末原由》一文,現收藏于江蘇省淮安市博物館。
經折中十五幅碑硯拓本,有縮摹秦刻石1幅(圖1),即著名的秦繹山刻石,相傳為李斯所書;縮摹漢碑11幅,即西狹頌1幅(圖2),漢故小黃門譙君之碑1幅(圖3),曹全碑碑文和碑陰各一幅,宋拓樊敏碑1幅(圖4),校官之碑1幅,東海廟碑2幅,婁壽碑1幅,白石神廟碑1幅,孔文禮碑1幅;縮摹曹魏碑3幅,即魏受禪碑1幅(圖5),范式碑碑文和碑陰各1幅(圖6)。這些碑硯拓本每塊都注明出處,有的還附有考證及流傳經歷,都是由萬承紀縮摹,王應綬肖刻。萬承紀和王應綬都是清代篆刻大家,對漢魏碑版有深厚的造詣和研究。故勾勒點畫,剝落闕失,夫毫發不爽,神韻之超,刀法之工,均與原碑(拓)無二。百漢碑硯,集碑與硯合為一體,深具文化底蘊,是清代硯石珍品。但由于歷史原因,此百漢碑硯早已不存。唯有百漢碑硯拓本,由淮安萬氏所收藏,雖歷經戰亂多有損傷,但仍流存于世。
《百漢碑研齋石刻始末》(圖7、8),共3頁,每頁縱21厘米,橫17厘米,是清末民國人士萬立鈺的手筆,出自其所收藏的《百漢碑研拓本》。萬立鈺(1851-1944年),字遠之,號筱庵、小安、小庵,祖籍江西南昌。清嘉道年間,因伯祖父萬承紀和祖父萬承紫來淮為官,遂遷居淮安清江浦。自此以后,萬氏世代在淮為官,如萬青選曾三任清河知縣,在淮為官三十多年,是淮安清江浦之望族,其子弟有的任知縣,有的做幕僚,也有的任職河淮漕鹽等機關。咸豐元年(1851年),萬立鈺出生于江蘇淮安清河縣(今淮安市清河區),為中河通判萬承紫之孫,淮安府同知萬青選(1818-1898年)之子,開國總理周恩來之舅父。成年后萬立鈺長期從事水利工程,曾任江北運河總辦,因排行第八,世稱“萬八太爺”。他精于水利,據說能根據河水的顏色,來斷定泥沙含量和上游來水的多少,對鄉邦水利頗有建樹,是民國年間淮揚一帶的水利專家。在業余生活中,他善書法,工鐵筆,治印具浙派風格,同時擅長梅蘭竹菊等花鳥畫,有《求是齋印草》存世。
《百漢碑研齋石刻始末》,約690字,是萬立鈺用行楷寫成,其書以趙體為骨,兼魏碑意。書法娟秀疏朗,秀逸生動,是一件頗具歷史意義的作品。文中記載了百漢碑研齋石刻的曲折歷程,感情真摯,蘊含豐富,披露了一些鮮為人知的事件,表達了對先祖的恭敬及敬畏。讀之無不令人感慨,深知此石刻之艱辛,拓本之珍貴。其文曰:
遜清(乾)隆、嘉(慶)朝,海內工篆隸精刻畫者,已浩如淵海。而其中胎息高古,直追秦漢,固不乏人。如百漢研碑之獨樹一幟,誠不數數覯也。太倉王子若先生應綬,世其家學,邃古精深,於書畫篆刻,靡不冠絕一世。先伯祖廉山公,官南河時延入幕中。出所藏舊拓、秦漢碑版,與之討論研究。選擇百種,按碑式琢研。公暇縮摹研背,屬子若肖刻。至字跡之相似,固已神乎技矣。其剝落殘損,無不與原碑毫發無爽,真可謂巧奪天工也。刻未競,廉山公棄養於南河官署。張芥航河督延子若攜石研下榻于河署荷芳書院。又數年,始續刻成。先祖荔云公時同官南河,遂以研石送歸荔云公。荔云公請謁芥航河督,敘其續刻原委,署名研碑之末。芥航河督辭曰:“余與廉山,雖曰同僚,針芥契合,不啻昆弟。所以延子若續刻成者,成其志也,非希借此留名於后世耳!”荔云公感泣受之,備精拓者拓百部,選送芥航河督二十部,家存十部,余均分贈京外年世戚好諸公,研石為廉山公嗣午庵先伯攜去。午庵公移寓浙杭時已失其二,由杭來浦又失其四,共少六石。后為午庵公質千金以濟家資,潘蕓閣副河督以二千金贖歸蕪湖,遭粵逆之亂悉毀於火。鈺歸試南昌,遇蕓閣副河督第六嗣梅樵世丈,始知灰燼之余僅存五十余塊。噫斯,誠招造物忌耳。按百漢研碑,計正碑及碑陰連跋石二塊,共百二石。世間流傳全部拓本百二石者,只荔云公初拓之百部,午庵公二次在蘇拓者即少二石。再拓者又少四石,歸蕓閣副河督所拓者亦僅九十四塊,毀於兵火后則存殘石五十余塊,其中間有具全碑形式者,而字跡中復多殘損。是初次完全拓本,家藏之十部毀於兵火,一無所存。其余之數,經數十年刀兵水火,又不知消沒幾何?得之固屬不易。即不完全拓本,得之亦屬不易。細審此十六碑,拓工精美,精神完足,似系初次拓本所殘零者,雖云吉光片羽,尤當寶貴,而什襲焉。并因海上石印拓本,跋語皆失真實,故將百漢研齋石刻,始末原由特志之。以告后之子孫。毋貽數典忘祖之憾云爾!
落款為“丙辰仲秋八月晦日,筱庵立鈺謹志於袁江求是齋,時年六十有六”。下鈐“立鈺私印”白文印、“小庵” 、“生于辛亥”赤文印。此“丙辰”為1916年,“袁江”是江蘇淮陰。“生于辛亥”是萬立鈺之閑章,辛亥年(1851年)是他的出生年份。
百漢碑研齋石刻是硯之珍品,但在琢制過程中卻充滿坎坷和艱辛。文中的“廉山公”,即萬立鈺的伯祖父萬承紀。萬承紀(1766-1826年),字疇五,號廉山,乾隆五十七年(1792年)舉人,自嘉慶十九年(1814年)來淮任山陽(今楚州區)知縣起,以后就一直在淮為官,歷任淮安知府、海防同知、外河同知。清代,淮安是河工和漕運重地,黃、淮、運交匯于此,運河暢通是頭等大事。他曾將宋人灌塘法用于運口,一度解決了漕運雍塞的難題,頗受時人稱譽。在業余文化生活中,他詩文皆工,博綜群籍。其篆法似李陽冰,篆書、行草精妙,繪畫得北宋諸家之長,此外還雅尚文物書畫、金石收藏。清乾嘉以降,碑學大興。是時書法家以碑學為宗,成為時尚。作為書法家、金石家的萬承紀順時代之流,秉時尚之風,禮聘篆刻名家王應綬,將家藏漢魏碑拓縮刻于端硯之上,實現古碑和名硯的有機結合,成為一代收藏佳話。此百漢碑研齋石刻是由萬承紀縮摹,王應綬肖刻,萬承紀就是百漢碑研齋主人。王應綬(1788-1841年),字子若,江蘇太倉人。清初“四王”之一王原祁裔孫。他世承家學,工篆隸,精鐵筆,善畫山水。文中的“張芥航”(1776-1835年),名井,號畏堂,陜西膚施(今延安)人。嘉慶六年(1801年)進士。歷官內閣中書、江南河道總督。能詩會畫,曾與金石名家錢泳勒石《澄鑒堂法帖》,亦是位書法碑版的愛好者,時在淮安任河道總督,和萬承紀是同僚至友,二人“針芥契合,不啻昆弟”。當萬承紀去世后,為成其志,故“延子若攜石研下榻于荷芳書院”,續刻硯石。(“荷芳書院”,為河道總督府之建筑,現在河署之舊址,淮安清宴園內,是江蘇省文物保護單位。)因此,此百漢碑研齋石刻起于淮安外河同知署,終于淮安荷芳書院,至始至終都在淮安南河官署內,所縮摹的漢魏碑拓也都是淮安所收藏,故和淮安有密切關系。它歷時六載,是萬承紀、王應綬、張井三人完成的。如果沒有河督張井之續刻,此百漢碑研必定夭折。因此,河督張井厥功至偉,文中記錄了其不計名利、堅持作序的話語,令人十分敬佩。
百漢碑研齋石刻的琢制備嘗艱辛,但刻成后不久即遭遇劫難,至今已片石無存。文中的“荔云公”,即萬承紫。萬承紫(1775-1837年),字荔云,又字淵北,號碧香居主人。是萬承紀之胞弟,萬青選之父,萬立鈺之祖父。他精鑒賞,好書畫,喜文物書畫收藏。于道光初年來淮上,歷任外河同知、中河通判、桃北同知。時任南河總督屬下的中河通判,故河督張井“遂以研石送歸”。文中的“午庵公”,既萬承紀之子萬啟封,是萬立鈺之族伯,曾在浙江縉云縣任職。任職期間,曾將百漢碑研齋刻石攜往浙江,在旅途中散失六石,后又將石刻“質千金以濟家資”。文中的“潘蕓閣”,即潘錫恩。潘錫恩(1785-1866年),字蕓閣,安徽涇縣人。嘉慶十六年(1811年)進士,道光五年(1825年)署文淵閣直學士,奉旨稽察覺羅官學。不久任南河副總河。因在副總河任上,和萬承紀相友善,故“以二千金贖歸”刻石,以全故友之志。文中的“梅樵世丈”,即潘錫恩之六子。文中記載了百漢碑研齋石刻流傳之狀況,特別在安徽涇縣潘氏約園中,因太平天國戰亂而毀滅大半,余者也陸續流失。多少人的辛苦毀于一旦,令人十分惋惜。
百漢碑研齋石刻已損失殆盡,其拓本在晚清時就非常難得,據載“都肆中偶有數紙,價輒數十金”。其盛譽之隆,由此可見一斑。由文中得知,百漢碑研齋拓本最早由萬承紫捶拓,全本102幅,成書100部。以后,萬啟封、潘錫恩又先后捶拓,但因硯石的失落而缺失。在這些拓本中,以萬承紫所拓的初拓本最精最好。裝裱后送河督20部,家藏10部,余者分贈親友至好。但這些拓本大多在動亂中散失,如萬氏家藏的10部就在庚子之亂中化為灰燼。庚子后,萬青選又將其父萬承紫初拓殘零者整理裝裱,成此《百漢碑研拓本》。此拓本雖僅存拓片15幅,但“拓工精美,精神完足”,“雖云吉光片羽,尤當寶貴”。故有重要歷史和藝術價值,是百漢碑研齋石刻的歷史見證,代表了清代硯刻的藝術水平,凝聚了淮安萬氏三代人的心血,非常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