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時代,我在鄉村中生活。在鄉村中,書籍是稀缺品,也是奢侈品。或者正是過于緊缺,我最初看過的一些課外書,都成了不可磨滅的記憶。
《知音》《故事會》以及武俠小說,構成了鄉村閱讀的主要內容。尤其是武俠小說,它的情節離奇夸張,讓那些不習慣腦力勞作的人讀來,很容易產生超越庸凡生活的快感。
小學五年級,我看到了第一本武俠小說。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作者所寫的《魔音震武林》,從中我發現竟然有江湖人士竟然可以通過琴聲震傷敵人,這讓我驚得目瞠口呆;繼而一發不可收,第二本《江湖夜雨十年燈》,第三本《搖花放鷹傳》……
我開始搜羅一切能夠看到的武俠小說,來者不拒,泥沙俱下。看了上百本武俠小說后,我才真正接觸到武俠小說中寫得比較好的金庸、古龍,不過,他們的小說到我手里時,往往只有殘破的一卷——事實上,我也很少完整地看完一套武俠小說。
一個少年迷失于“江湖”之中,這不能埋怨窮鄉僻壤之中文化生態的蕭條,冥冥中,我對于這些“亂力怪神”的事物從來缺乏免疫力。
在青春時代為了謀取生路,像所有的鄉村孩子一樣,我出去打工,繼而前去參軍。說出來或許有人不信,我想去參軍的一大動力是部隊會有一個寬大漂亮的圖書館,我可以在那里看到各種各樣的書籍。
想象和現實總會有差距,雖然所在的連隊確實有一個閱覽室,但開放與否的權力完全掌握在連隊文書的身上,他高興時就開放,不高興時就不開放,而且書架上乏善可舉,很少有文學書籍。
軍隊管理很嚴格,除了訓練、政治培訓之外,我們很少有自己的時間。節假日才能輪著到鎮上去辦事。在一個我印象中永遠都在下雨的南方小鎮上,我無意中發現了一個小書店,這家書店里有全套的金庸、古龍出租。看到它們時我眼前發亮,但我深知把這些書帶回部隊意味著什么,這種消遣性的讀物,對于紀律森嚴、講究思想純正的軍隊而言可謂是“違禁品”。但我還是忍不住誘惑,多次冒險把這些小說塞在衣服里,偷偷帶回軍營。
武俠小說看多了,越來越發現它們的千篇一律,冒險、尋寶、艷遇、復仇……當我熟悉了這些套路之后,決定自己也依葫蘆畫瓢地寫一篇小說,并開始我的寫作生涯。
整整半年多的時間里,寫小說讓我痛苦不堪。部隊中,一個士兵的私人空間只不過是一張床、一張板凳、一個小小的床頭柜。為了寫出這篇小說,我幾乎放棄了整整半年多的午休時間,每天中午都趴在床上,用鋼筆一筆一畫地在方格紙上寫,以至于后來,白色的床單上面墨跡斑斑。
最終的結果卻是,這小說投稿出去后,卻如同石沉大海。但這半年的經歷直接影響了我的人生,因為在這半年多的時間內,我預演了很多后來寫作時的相關程序:字斟句酌、焦慮、忽喜忽悲……
后來我沒有再寫武俠小說,因為隨著個人的成長,我已經不再需要“江湖”這個虛幻的精神烏托邦,我開始把目光投向個人的命運與社會,我也學會分辨文學上的糟粕與精華。然而,那段“武俠”歲月,卻總讓我難以忘懷:它教會我一個人一輩子一定要專注于一件事;同時,也讓我從中領悟到了許多寫作的技法。
如今,我已經不再有閱讀饑渴癥。從馬爾克斯、村上春樹到略薩、博爾赫斯,這些我喜歡的國外文學大師的名字都陳列在我的書架之上,整齊、森嚴,然而在書架的頂端,我還是特意預留了一大塊位置,用來放置《金庸全集》,我已經很久沒有再看武俠,這使它像是一種擺設,更像是一種紀念品。
作家小檔案
穆肅,1981年生,知名青年作家,魯迅文學院第八屆高級研討班畢業,獨立紀錄片導演,曾受臺灣文教基金會、佛光大學等單位邀請訪問、考察。先后任《文化周末》雜志主編、《東莞日報》記者、東莞文學院首屆簽約作家。出版長篇小說《魔術師與傳教士》《上帝的旅館》,中短篇小說發表于各大期刊。此外,作為紀錄片導演和編劇,穆肅曾導演創作紀錄片《尋子》《紋身》,電影劇本《麥田守望者》簽約央視電影頻道。目前正在同時執導電影、紀錄片三部。
給同學們推薦的書:《金庸全集》《詩經》。
寫給同學們的一句話:專注的力量是強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