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娜:一個網球女子的異樣人生

　　2011年6月4日晚，29歲的武漢姑娘李娜在法國網球公開賽女單決賽中戰勝意大利選手斯齊亞沃尼，成為網球大滿貫134年歷史中首位獲得單打冠軍的亞洲選手。
　　幾乎是一夜之間，李娜成為了比肩姚明和劉翔的國際體育明星，也使網球一下子成為了中國老百姓街談巷議的熱門話題。
　　其實，30年前，在第一次出國參加國際網球賽事的中國女子網球隊中，有一個運動員也是以“娜”為名，她就是來自四川的小姑娘胡娜。但讓人意外的是，到了第二年，她在美國參賽時卻私自出走，從而引發了中美之間一段頗為緊張的外交事件。
　　
　　網壇川妹子
　　
　　1963年，胡娜出生在四川的一個網球世家。她的外祖父溫嶺，原名溫振華，是中國網壇泰斗級的人物，也是后來四川女子網球的創始人。
　　溫嶺16歲赴上海求學，1926年在慰勞北伐將士運動大會上曾獲網球錦標賽男子雙打冠軍。據說溫嶺還贏過軍閥派來挑戰的日本冠軍，是網球界的“民族英雄”。建國后，溫嶺先后在西南軍政委員會和重慶市政府從事文體工作，他當時的一項主要工作就是教一些領導干部打網球。在這一階段，胡娜的舅舅、姨媽相繼進入了專業網球隊。1965年，四川省網球隊成立，溫嶺從重慶調任省隊教練。胡娜的弟弟、表弟、表妹在胡娜之后都進入網球學校學習，其中4人成為四川省網球隊專業球員。
　　不過，胡娜并非一開始就喜歡打網球，她6歲開始學芭蕾，在接觸網球之前，還正在少年體校學體操。有一天，小胡娜不經意間拿起網球拍，對著墻壁打著玩，居然連打了上百個球。這～切都被外公溫嶺看在眼里，他發現小胡娜控球穩，眼手協調好，有打網球的天分。從那天起，每天放學，胡娜都跟著外祖父學打網球。在胡娜眼里，外公就是自己的偶像，盡管那時溫嶺已經60多歲了，但身手不凡，動作依然很優美。
　　從此，胡娜就再也沒有離開過網球。她7歲學球，12歲進少年隊，15歲進體校，16歲進體工隊，～路打進了國家隊。胡娜后來也承認，不用上山下鄉，是她堅持打網球的動力之一。
　　當時在中國，多數球員擅長底線抽球，包括教練在內，很少有人會網前截擊。溫嶺教給外孫女許多不同的打法，要求她一定要積極主動。胡娜后來果然在國內的比賽中都能輕松獲勝，15歲拿到全國青少年冠軍，16歲獲得混雙、雙打、女子單打的成人組冠軍。
　　16歲之前，胡娜已經去過日本、羅馬尼亞、西班牙、法國以及中國香港等地比賽，她是我國較早參加國際賽事的女子網球運動員之一。盡管因為參加國際賽事的經驗不足，她在國外未能拿到冠軍，但重要的是，她眼界大開，看到了更加廣闊的舞臺。
　　胡娜至今還清楚地記得，16歲時，她第一次看到當時的著名球星納夫拉蒂諾娃在溫布爾登比賽的錄像帶。那是她第一次看到有人雙手反握球拍，感覺很新奇。那時，雖然已經有了電視，但很少播放網球比賽。通過電視畫面，’胡娜看到了英國溫布爾登中央球場那綠油油的草地，這讓她非常向往。1979年，她真的來到了英國溫布爾登中央球場觀看了一場。“從此，我就有了一個強烈夢想，就是一定要站在中央球場代表中國比賽。”胡娜回憶說。
　　走出國門的胡娜知道了ATP(男子網球職業聯合會)和WTA(女子網球聯合會)是怎么一回事，也了解到被稱為大滿貫賽事的澳網、法網、溫網、美網是世界上最有影響和水平最高的網球賽事。對于一個網球運動員來說，參加大滿貫比賽是一種莫大的榮譽，而且還有積分、排位以及豐厚的獎金。
　　然而，當時中國選手出國比賽的機會很少，更不可能參加排位賽，打職業比賽。按照當時的規定，職業選手不能參加奧運會、亞運會，而中國的運動員主要是在國內訓練，為全運會、亞運會做準備。據胡娜后來的領隊楊明訓介紹，隊員出國比賽，去的也主要是朝鮮、羅馬尼亞、前南斯拉夫等國家，打的多半是“友好比賽”。
　　胡娜性格內向，但很要強，也很有主見，凡事總要爭個高下。在她看來，自己天生就應該打網球。在相繼獲得全國所有冠軍之后，胡娜就夢想像外國選手那樣打職業比賽。她認為，挑戰排名比自己高的選手，這種成就感，遠遠超過只是在國內和亞洲拿冠軍。和胡娜同一時期的男子網球運動員傅眾說：“像我們這樣能拿個全國冠軍就挺知足了，可她不甘心，不滿足現狀，特想去國外打球。”
　　1979年，中國恢復了在國際奧委會中的席位，也恢復了參加包括網球在內的各個體育項目單項職業比賽的資格。1981年，中國第一次參加在日本東京舉行的有32個國家和地區參加的聯合會杯網球賽，并進了前16名。
　　1982年，聯合會杯在美國加州圣塔克拉拉舉行，由余麗橋、王萍、李心意、胡娜4人組成的中國女子網球隊被認為是一支實力很強的球隊，人們預測中國的網球有望在這項賽事上取得突破。
　　可就在這時，“胡娜事件”發生了。
　　
　　出走驚世界
　　
　　楊明訓是當時帶隊的負責人，他還清楚地記得那次比賽是在7月舉行的，中國隊第一輪贏了日本，第二輪和德國相遇，但比賽前，胡娜突然不見了。
　　“比賽前一天晚上，我和她聊天，一點都看不出有什么反常，結果比賽時找不到人了。”楊明訓回憶說。以中國女隊的實力，與德國隊本來有一拼。因為胡娜突然“失蹤”，隊友的情緒也受到影響，最后稀里糊涂輸給了德國。德國隊后來獲得了這次比賽的冠軍。
　　一年后，國人才知道了“胡娜事件”，因為1983年4月4日，胡娜向美國政府申請“政治避護”獲準，引起了一場中美之間的外交風波。
　　據1983年4月6日新華社消息：外交部新聞司司長齊懷遠在當晚舉行的特別新聞發布會上宣布，中國外交部副部長韓敘當晚9時30分召見美國駐中國大使恒安石，向他遞交了中國外交部的照會，強烈抗議美國政府給予中國網球運動員胡娜所謂“政治避護”。
　　照會中說，美國政府宣布給中國網球運動員胡娜以所謂“政治避護”，　“這是美方經過長期策劃、蓄意制造的一起嚴重政治事件。胡娜是1982年7月由中國網球協會派往美國參加國際比賽的。根據國際慣例，國際比賽的東道國應切實保障運動員的人身安全，然而美國政府卻縱容一小撮人與臺灣分子勾結，對胡娜進行誘騙、脅迫，經過8個月之后，現在又直接出面正式宣布給她以‘政治避護’。中國政府就此向美國政府提出強烈抗議。”
　　照會中還說，　“必須指出：胡娜從少年時代起，就是在中國有關部門和社會的關懷和培養下成長起來的。近年來她曾多次被選派出國參加比賽。1983年1月31目，中國網球協會在致舒爾茨國務卿的信中還表示，如果胡娜回到祖國，仍將選派她出席今年7月在瑞士舉行的國際女子網球比賽。”
　　隨后，我國文化部宣布，停止中美文化交流。全國體總認為美國政府此舉破壞了中美正常交流的氣氛，決定停止中美1983年雙邊體育交往。
　　“胡娜事件”影響之大，出乎所有當事人的想象。據外媒介紹，鄧小平后來曾在次講話中歷數里根政府三條罪狀，一是賣軍火給臺灣，二是參加臺灣雙十節，三是拐騙我的女兒。
　　因為胡娜是四川人，與鄧小平同鄉，因此鄧小平稱胡娜為“我的女兒”。據說之前里根聲稱要認胡娜為養女，加之臺灣的介入，使得“胡娜事件”成為敏感的政治事件。
　　有人認為，胡娜事件不僅是建國60年來網球界的大事件，在新中國體育史上也留下了灰色的一筆。
　　“我那時實在是太年輕，太單純，也太不成熟。”2003年7月，胡娜在接受《參考消息》記者采訪時這樣說。讓胡娜沒有想到并感慨的是，此后不久，中國越來越開放，優秀運動員參加國際比賽，甚至赴國外受訓的越來越多，原來與她搭檔雙打的李心意在她“出走”后不久就去了美國接受訓練。
　　傅眾也感嘆地說：“她哪怕晚走半年，就能趕上國家送運動員出國訓練比賽了。”
　　事實上，上個世紀80年代末，中國就開始有運動員參加職業比賽了，因為奧運會網球比賽沒有預賽，完全憑借一年中職業賽事的積分排名獲得參賽資格。1996年法網比賽中，中國選手易景茜爆冷擊敗了前奧運會冠軍、后來的世界第一卡普里亞蒂；2000年的澳網，易景茜也闖入了第三輪。
　　2000年之后，國家網球運動管理中心終于順應國際潮流，明確提出走職業化之路的指導思想，國家開始加大對網球的投人，鼓勵運動員“多參戰——掙積分——進奧運”，允許運動員大范圍地參加國際比賽。2009年，網球運動管理中心宣布，只要上交12％的廣告收入8％的比賽獎金，并保證參加國家隊賽事，就允許國家隊隊員單飛，享受一切自主權。最早獲權單飛的是李娜、鄭潔、晏紫、彭帥“四朵金花”。
　　但這一切對胡娜來說，已經太晚了：或者說，胡娜走得有些急了。
　　
　　難舍網球夢
　　
　　據臺灣一些媒體介紹，胡娜當初“出走”美國，一位叫布藍登的美國人扮演了重要角色。1979年，胡娜第一次代表中國國家隊訪問美國時，就是在布藍登位于洛杉磯的網球學校訓練。1980年，布藍登來到中國大陸交流訪問，再次見到胡娜，當時年僅l7歲的胡娜給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后來布藍登多次寫信給有關方面，希望讓胡娜到美國去，由他來支持打職業比賽。然而在當時，這些都是行不通的。
　　“他知道我的困惑。在那個年代，國內外的比賽機會也很有限，所以不了解自己真正的實力。他讓我知道自己有這種實力，也產生了這樣的念頭：如果在國外，一定有很多機會打自己想打的比賽。”胡娜回憶說。
　　留在美國的胡娜因沒有身份，沒法打比賽。一年后，美國政府批準了她的居留權。1985年，她開始正式參加職業比賽。
　　那時，在國際賽場上，人們經常能看到胡娜孤單的身影。第一次參加溫布爾登網球公開賽時，胡娜站在著名的中央球場，心情非常激動。胡娜說，當她聽到有人用漢語喊：“胡娜，加油!”，眼淚差點掉下來。
　　作為當時世界女子職業網球比賽中的第一個華裔選手，胡娜很想證明自己，但受傷病困擾，她的狀態也大打折扣，嚴重影響到她的訓練和比賽。
　　胡娜大滿貫賽的最好成績是溫網比賽進入第三輪，她職業生涯最好排名進入了世界前50位，沒有獲得一項WTA單打冠軍，僅獲得一項雙打冠軍。
　　1991年，胡娜因傷告別球場，當時年僅28歲。“我的目標是世界前20名，雖然沒有達到，但也沒什么好后悔的。”她說。
　　退役后，胡娜選擇了在圣地亞哥的一所大學讀書，學習經營管理，還取得國際網球教練資格。
　　后來，胡娜在美國加州買了房子，將父母接去同住。1996年，她遷居臺灣，在臺北縣碧潭區選擇了一家網球俱樂部參與經營，并出任董事長。2000年，胡娜在當地挑了3個十一、二歲的女孩開始訓練，其中的詹詠然后來分別在2006年的雪梨女網賽以及2007年的澳網公開賽上贏得雙打冠、亞軍。在北京奧運會上，她還進入雙打16強。
　　2002年，胡娜又從幾百個孩子里挑選了3個8歲的女孩進行訓練，2008年6月，這幾個孩子到北京參加了全國青少年比賽。其中一個在14歲組打到了第2名。
　　胡娜至今未婚，她說：“我真的沒開什么條件，不一定非得是大陸或臺灣人，但最好會運動，這樣可以有共同話題。”
　　最近幾年，胡娜至少每年陪父母回中國大陸探親一次。她表示，新的培訓網球新人計劃很可能會在中國大陸展開，但臺灣的培訓工作不會因此中斷，兩岸選手可以相互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