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夜幕降臨的時候,在喀布爾市中心的一條小巷口,手持AK-47沖鋒槍的警衛就在陰暗處打量著來客,盤查他們的證件。哨卡欄背后的街道空無一人,橫七八落地停著幾輛笨重的越野車。幾個西裝革履的男人走下車來,也許是部長、也許是國務秘書或者政府顧問,同行的還有企業家、保鏢和無國界組織的醫生。他們來到這里,只是為了享受一頓晚餐。這里就是薄迦丘餐廳,喀布爾最重要的饕餮之所。在這里,在興都庫什山脈腳下,從蒙特普奇亞諾-阿布魯佐干紅到意大利檸檬酒,從布魯尼洛精品干紅到法國香檳,應有盡有。
餐廳選址如此隱蔽,是為了防范敵對分子的襲擊。小巷里有一幢矮樓,深色的墻面上有一道鐵門,進去之后是一個狹小的門廳。門廳右側還有第二道鐵門,只有在第一道鐵門關死后才能打開。幾名荷槍實彈的男子早已在門廳等候,手持金屬探測器對來客及其衣物和箱包進行檢查,隨身攜帶手槍的顧客必須經過仔細的盤問。有經驗的客人往往不待詢問就主動抬高手臂,說上一句“no weapons”(沒有武器)。
在這里,阿富汗的名流顯貴和來自世界各地的援助人員匯聚一堂;在這里,雇傭兵、淘金者、外交官、走私販子和情報人員命運交錯。餐廳室內呈“L”型,四壁明亮,擺放著深色的木料家具,吧臺和廚房位于后部左側。這里能擺下40張桌子,遇有團體聚會還可以拼成長桌。這里所展現的,正是阿富汗首都的訪客們所最期盼的——正常的生活。
這種氣氛應歸功于一名叫尤素福·拉菲克的男子。拉菲克是阿富汗阿馬努拉汗王室后裔,人們時常簡稱他為薩達爾,意思是司令官或者首領。拉菲克很會做生意。他找來一批帶東歐口音的金發女招待,客人一入座就主動端上面包、橄欖油和香菜醬等開胃小盤。菜單上可以找到用美國阿拉斯加州牛肉加工成的生牛肉片、里脊牛扒、剔骨牛排,還有比薩和意大利面、松露燴飯和“金槍魚魚排”(其實是鰈魚或鱈魚,但誰會在戰區計較這個呢?)餐廳可以滿足喀布爾上流社會的需求,有點地中海風味,又有點托斯卡納風味,總之是西餐,盡量沒有阿富汗的痕跡。
曾經跟隨查希爾國王流亡意大利的阿富汗“羅馬圈”的成員常常在此聚會。在這里,阿富汗議會領袖和反對派一邊品嘗著干邑和威士忌,一邊商討對抗政府的最佳之策。至于著裝,則有一條不成文的規矩,來賓都必須身著西裝,腳上穿著手工縫制的皮鞋。
喀布爾的上流圈子很小,互不陌生。客人們抽著雪茄,桌與桌之間,只需輕輕點一點頭,要是遇到熟人,可以拍拍肩膀,還可以站到一邊單獨相談。在這兩小時和四杯酒的時間里,戰爭已被遺忘。
無論是在巴格達、西貢,還是在基加利,世事莫不如此。總會有人旋開紅酒瓶塞,總會有某個法國佬開張經營巴黎咖啡館,總會有某個中國人在鍋里翻炒蔬菜。這是一群在戰爭中勇敢而艱難度日的店主。
然而,在作為伊斯蘭國家的阿富汗,除了進貨困難之外,政府的禁酒令也會給餐廳帶來麻煩。就在幾個月前,薄迦丘餐廳迎來了一批身著制服的不速之客。警察沒收了價值數千美元的葡萄酒、威士忌和白蘭地。對餐廳老板而言,這是一次沉重的打擊,對政府而言,這不過是一個象征性的舉動。警方整頓之后,生活仍然繼續,葡萄酒、威士忌和松露燴飯照常供應。
只有老天知道這些東西是通過什么渠道到達阿富汗的,不過這對顧客而言又有什么關系呢?價格雖然摻了水分,但只要能在這里享受一個晚上,顧客仍然愿意掏錢,而且是用美元現金買單。
從造訪薄迦丘餐廳的顧客名單的變化中,可以探知鐵門外的形勢變遷。就在一年前,德國駐阿富汗大使還是餐廳的常客,很多聯合國的官員也樂于在此消費。如今,在發生一系列已遂和未遂襲擊事件之后,他們已不能邁出駐地半步,像刺猬一樣蜷縮在官邸和總部的混凝土防護墻內,夢想著享受來自薄迦丘餐廳的一份牛扒美餐,一杯蒙特普奇亞諾干紅,一次有意思的聊天。[譯自德國《明鏡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