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大部分國人一樣,我一直認為阿拉伯民族是一個精力過盛的民族。新聞報道中從未間斷的巴以沖突、敘以沖突、黎以沖突,還有中東各國內部的宗教和黨派斗爭似乎都在向世人宣告,中東這片土地永遠充斥著紛爭。然而,一次真實的中東之旅卻使我對中東的感情由排斥變成了熱愛、沉醉,直到現在的無盡回憶和思念。或許有些地方我們一輩子都未曾想到會去親身感受,但在敘利亞這個神奇國度,《一千零一夜》中的傳奇仍然在這片迷人的土地上發生,并將延續千年。
大餅與糖茶——熱情點燃生活
2008年10月,我作為一名政府交換生前往敘利亞大馬士革大學進行為期一年的進修。當我們一行輾轉顛簸抵達大馬士革國際機場,拖著疲憊的身子,拉拽著每人近30公斤的行李等候前往市區的巴士時,在機場外販賣當地食品的一位敘利亞大叔給我們送來了本地特色的大餅和甜茶,熱情地用阿拉伯語和英語向我們說著“朋友”、“歡迎”,將我們旅途中的勞累頓時驅散得一干二凈。
大餅在阿拉伯國家可謂是一大標志。敘利亞政府甚至有一項“大餅補助”,為困難戶免費提供大餅以滿足生活基本需要。除此之外,敘利亞人還把大餅當成“塑料袋”,任何東西都可以用大餅簡單地包裹起來,著實令人驚嘆。
敘利亞的茶更是顛覆了我們中國人對茶的傳統理解和認識。當地人毫不吝惜地往茶里加糖,無論是什么茶,經過敘利亞人的加工,都成了極甜的糖水,不過搭配上敘利亞極富盛名的點心和堅果,還是別有一番滋味的。
敘利亞的經濟正在經歷一個由封閉到逐步開放的過程。她不像海灣阿拉伯國家那樣,坐擁寶貴的石油資源,加上這些年美國殘酷的制裁和封鎖,敘利亞經濟發展速度較慢,老百姓生活水平也沒有什么提升。物資匱乏、物價上漲以及貧富差距的不斷拉大也一直困擾著敘利亞人。盡管如此,敘利亞人熱情好客的天性不變,簡單樸素的生活造就的是一個個樸實真誠的靈魂。當我們一行人在敘利亞的哈勒坡、哈馬、拉塔基亞等城市旅行時,總能聽見當地人熱情地問候——“李小龍”、“成龍”,這些中國功夫巨星的名字成了我們這些中國留學生的代號。
不得不說“中國制造”在敘利亞有著巨大市場和人氣,小至兒童玩具,大至馬路上的豪華巴士、工地的先進機械設備,都來自中國。當地的商人也說,中國的商品質量不錯,價格要比同類的日韓、歐美產品便宜得多,非常適合敘利亞的市場需求。另外,音像店里越來越多的被譯成阿拉伯語的中國電影、電視劇也已成為敘利亞百姓娛樂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除了中國功夫,中國的戲曲、書法也在敘利亞頗受歡迎。大馬士革大學的許多敘利亞人都參加了學校的中國書法社團,學習中文,研習書法,還時不時給我們哼上幾曲地道的中國古典小曲兒。想必這就是樸實無華的敘利亞人心中那份中國情結吧。
宗教與文明:包容、和諧、繁榮
抵達敘利亞的第一個星期五,我們終于見識到了伊斯蘭教聚禮日的壯觀景象。我們正在寢室準備午餐時,遠處的宣禮塔傳來了宣禮員高亢的聲音,敦促穆斯林到清真寺進行禮拜。我們看到宿舍樓下雜貨店的老板有條不紊地把禮拜毯鋪在地上,跪坐下來,虔誠地念誦著禮拜詞,對著麥加朝拜。而此時正要去買東西的外國留學生則會禮貌地候在店門外,敬畏地注視著店內神圣的宗教儀式。沿途的商鋪上至店主老板,下至清潔工,無不放下手中的工作,一絲不茍地完成這伊斯蘭教“五功”之一。有時在清晨四五點,我們還沉浸在睡夢中,宣禮塔就已經在召喚虔誠的教徒們進行大凈、小凈。我們乘車行駛在大馬士革至鄰國黎巴嫩的公路上時,路旁甚至有停下車、跪在道路兩旁做禮拜的司機。敘利亞人對宗教的忠誠和熱愛讓我們敬佩,我相信,不論現實中有著何種苦難,人生道路何等崎嶇,心中的信仰總會是永不熄滅的指路明燈。
來到敘利亞之前,我曾以為這里的人們對于伊斯蘭教的熱愛乃至狂熱使得他們不會輕易接受其他宗教思想,也不會允許其他文明在這里發展與繁榮。但是,就在敘利亞美麗的海濱城市拉塔基亞的基督區,我的相機記錄下了一張和諧的宗教圖景——基督教堂的十字架和伊斯蘭清真寺的星月標志和諧地出現在一幅圖景當中,交相輝映。
不論是在大學校園,還是在繁華的街上,衣著時尚的女子總是能引起我們的好奇,因為我們原本以為阿拉伯女人都要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才能出門。其實不然,隨著伊斯蘭教的不斷發展,以及對基督教等宗教的吸收與融合,敘利亞社會已經拋棄了一些不適合時代的要求和法令,給予了人們更大的世俗自由。謹慎、保守、浪漫、開放,我想這些矛盾的完美融合也只有在這片神奇的土地上才看得到吧。
敘利亞地處西亞沙姆地區,連通東西,自古以來都是重要的戰略要地,更是一個東西方文化交相輝映的大舞臺。西方芭蕾和傳統阿拉伯舞曲的完美融合、節奏鮮明的阿拉伯式搖滾、別具一格的阿拉伯說唱,這些與其說是一種文化西化現象,倒不如說是一種寬廣的文化包容心態。正是這種包容與開放,使得敘利亞這片土地保留了數不盡的文化遺產和古跡。伊斯蘭教先知穆罕默德曾說,如果這世界有天堂,那么這天堂必然是在大馬士革。我曾經在倭瑪亞清真寺門前結識過一位參加過兩次中東戰爭的老兵,他告訴我說,如果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地方同時記載著五個以上文明的發展史,那這個地方只能是敘利亞。的確,沒有人能夠完整無缺地講述這里的古老、悠久的過去,也沒有人能夠預料這個東西合璧的地方未來會走向哪里。敘利亞的宗教與文明如同這位老兵一樣,逐漸老去但光芒卻日漸燦爛,也像這里的百姓一樣,低調樸實地生活著,從不向他人炫耀自己無盡的歷史財富。
夾縫中生存:寬容、倔強、勇敢
我在大馬士革大學文學院有一位名叫哈馬德的朋友,他在學校攻讀近代西方文學,而他的知識面遠不只局限于文學領域。他曾給我詳細地講述歷史上阿拉伯文明對西方文明發展的巨大推動作用。當我們談到以色列這一話題時,我的朋友告訴我,如今的敘利亞人想到的不是血債血償,不是無休止的爭端和報復,他們只是想要一個正式的道歉。
寬容并不等同于妥協與退讓。我們在敘利亞留學那年的冬天,以色列對巴勒斯坦加沙地帶發動了大規模襲擊,造成大量阿拉伯平民傷亡。那段日子里,每天都能看到成群結隊的敘利亞人前往大馬士革的阿薩德廣場進行游行抗議活動,有時甚至能看到一隊隊背著書包的中小學生參加到抗議的人流中。
在敘利亞有著這樣一句廣為人知的話:“沒有敘利亞,中東永遠不可能實現真正的和平。”這就足見敘利亞在中東舉足輕重的地位和作用。實際上,我們曾經在電視上看到的血腥沖突、恐怖襲擊根本與敘利亞沒有什么關系。敘利亞人過著的是一種舒適、恬靜的生活——做禮拜、一大家子一起招呼客人、三五個好友圍坐在一起吸水煙聊天,這才是真正的敘利亞生活。敘利亞人渴望和平,并身體力行地維護和平。在大馬士革居住著許多歐美人,他們也并未像我們當中很多人想象的那樣,飽受當地敘利亞人的指責和排斥,參加美國人的大party也已成為當地年輕人津津樂道的活動。政治分歧并不能否定一個國家,更不能否定一個民族。敘利亞人是與世無爭的,他們的生活可以永遠是簡單的食物、樸素的衣著和自由的作息時間。你可以用一天的時間來完成你的宗教儀式,也可以用一天來徜徉在地中海邊,享受不遜于邁阿密的海濱美景,你更可以漫步在大馬士革的街道上,與迎面走來的老友自由地交談,哪怕整個對話只有一些寒暄客套之詞,也會讓敘利亞人感到幸福與快樂。這就是敘利亞人,有著游牧民族的倔強和勇敢,但更多的是對這個世界的熱愛與對和平的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