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樹為證

　　它們或曾目睹奧斯維辛的關押犯，或曾聆聽圣女貞德的祈禱……法國《費加羅a》雜志尋到了這些記憶之樹，它們當中的一些已歷經了千年的洗禮，它們是那些書寫歷史的大事件的見證者。
　　
　　奧斯維辛的橡樹
　　我是一棵枝繁葉茂、擁抱陽光的巨樹；我是一棵憂傷的樹，滿心悲痛是因為我不得不待在這里——這一大片沒有墓碑的墓地之中；我是一個目擊者，曾眼看成千上萬男人、婦女和兒童從我身邊走過；我，卻從未看見他們回來。
　　我就站在奧斯維辛一號營地入口處的大門之后，門上方就是那句臭名昭著的“Arbeit macht frei”（勞動帶來自由）。沿著石子小路，我身后掩映著陰森的牢房，這里曾一度關押著那些猶太人，他們從歐洲各地——基輔、巴黎、布達佩斯或是華沙被押運至此，而他們的生命也就在這個地方終結。
　　那些通向罪惡的火車和鐵軌在距我幾米遠處完成了它們罪惡的旅程。迷茫、恐懼的人們驚恐地走下漆黑的車廂。在這里，家庭成員被迫分離，健壯的被留下，瘦弱的被帶向地獄。
　　站在這里，我目睹死亡帶走了130萬條無辜的生命。今天，來到奧斯維辛的游客肅靜地走在這塊苦難之地上，一些人眼角噙著淚水，思索著是否曾有一位父親、一位母親或是一位親人曾在我身上倚靠。沒有人想要砍掉我或是將我連根拔起，為的是不忘卻這段歷史。我的根深深地扎在一片灑滿鮮血的土地之上，我是一棵承載歷史記憶的樹……
　　圣女貞德之椴樹
　　1430年1月的這天，一小支軍隊走過貝里邊境省內的圣敘爾皮斯勒迪努瓦村。幾百個軍人步行前進，他們身著鎧甲，外面還裹著笨重的大衣抵御寒冷。帶領軍隊的是一個女人，這個女人的榮耀與傳奇鼓舞了法國各個省份無數人的信心，她就是圣女貞德。這是一支北上巴黎的軍隊；一支想要從英國人和勃艮第人手中奪回法蘭西王國首都的軍隊；一支穿越村莊、召集士兵、籌集資金、正準備一場新戰役的軍隊。但貞德已經筋疲力盡了，她想要回到田地中，她希望重返故鄉。她剛剛過完18歲生日，卻已曾不眠不休地戰斗過，目睹了千萬條生命的離去，無數的人倒在敵人腳下。
　　貞德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之中，這時，她看到了一棵椴樹，它就栽種在村子里一個簡易的石頭小教堂對面。貞德叫停了部隊，她從馬上下來，命令軍人們待在遠處。貞德前進了幾步，跪在十字架下，靜靜地祈禱了很久。人們只能聽到她的喃喃聲。她在祈求什么？她知不知道自己剩下的時日已經屈指可數？她知不知道自己很快就會在魯昂被處以火刑？她是不是向上帝請求再多給自己一點時間好完成神圣的使命呢？問問這棵椴樹吧！只有它聽到了貞德的悲訴。但它太老了，它的枝杈是如此脆弱、它的負荷是如此之重，以至于它已經忘記了。如今這棵椴樹已經650歲，也許我們可以原諒它的遺忘。
　　奧古斯特·雷諾阿的橄欖樹林
　　這天早晨，奧古斯特·雷諾阿（著名法國畫家）的兩個兒子皮埃爾和讓一如既往又把他抬到了輪椅上。71歲的雷諾阿已經離不開輪椅了，他的臉龐仍像年輕時一樣消瘦，留著族長式的胡子，頭上戴著一頂布帽用來遮擋地中海的驕陽。奧古斯特正承受著嚴重的風濕病痛折磨，這是他生命晚期的苦刑。小兒子克勞德用柔弱的肩膀扛著爸爸的畫架和顏料盒。他們穿過沐浴在陽光中的松樹、普羅旺斯柏樹和野草莓樹，終于在萊科萊特地區的中心地帶停了下來，這塊面積3公頃的土地上栽滿了百年橄欖樹。幾個月來，雷諾阿的病情加重了，只有把畫筆系在手腕上他才能作畫。開始畫畫前，他溫情脈脈地注視著這塊土地。萊科萊特的橄欖樹是世界上最漂亮的橄欖樹之一。這里的橄欖樹已存活了5個世紀，經歷了風雨與干旱、嚴寒與霜凍，曾被精心修剪過也曾放任生長，它們有著讓人最意想不到的形態：一些橄欖樹的樹干就像野蠻的神靈，它們的枝干虬曲纏繞，即使是最大膽的布景師也不敢嘗試這般造型。橄欖樹的樹葉銀光閃閃，投下星星點點的陰涼。據說，這片樹林是弗朗索瓦一世在對查理五世作戰的停戰期間為占領地盤而命令士兵種下的。
　　這個地點給了雷諾阿靈感，他重新找尋到了那些獨特的姿態，并成為了與朋友莫奈和塞尚一樣杰出的印象派大師。雷諾阿調好顏料，在畫布上層層上色，而且總是用畫筆多描幾下以便畫面更光滑細膩。于是，變化的明暗光線與姿態萬千的橄欖樹躍然于畫布之上，景物的輪廓緊湊而簡潔。繪畫時的雷諾阿有若重生。
　　1919年12月3日，雷諾阿正是在這里，在這片心愛的橄欖樹林環抱下飛向了永恒的天國。
　　奧拉杜爾的橡樹
　　目光停留在這張照片上的人，請你仔細地看看廢墟中央平靜挺立的這棵橡樹。閉上你的眼睛回憶吧……你還記得1848年法蘭西第二共和國建立時村民們如此興奮，他們在村莊的廣場種下了這棵橡樹，并為它取名“自由之橡樹”。你還記得1944年6月10日的早晨，諾曼底登陸后第4天，那是村民分發香煙的日子，孩子們來到學校，那天應該是一個美好如春日的日子……
　　你永遠記得160名武裝黨衛隊員被憤怒和瘋狂所驅使，冷漠殘忍的他們在下午2點踏入了格拉訥河畔的奧拉杜爾村。盡管德軍在諾曼底大潰敗，這伙暴徒仍妄想重新樹立納粹德國的優勢形象。
　　你還記得他們驅趕著全村無助的村民來到廣場，命令他們面朝橡樹。在這里，他們將村民分為兩組，婦女和兒童被帶到教堂，男人們被帶到谷倉中。他們毫無理由地對后者進行了無情的掃射。
　　你還記得在下午4點，一聲巨大的爆炸聲從教堂內響起，頓時火焰四起，女人們哭喊呼號，人們的身體被火燒焦，教堂的屋頂轟然倒塌，沉沉地砸在受害者身上；隨著溫度的升高，教堂的大鐘開始慢慢融化；而在教堂外面，納粹軍保持著立正的姿勢欣賞自己的殺戮……
　　你還記得在格拉訥河畔奧拉杜爾村，326處居所被燒毀，642人喪生……
　　你還記得，在這里，人啊，由于輕率盲目與狂熱固執，永久地留下了痛苦的印記……
　　你還記得這株直立的橡樹將永遠是這樁滔天罪行的證人……
　　[編譯自法國《費加羅雜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