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加拿大不列顛哥倫比亞省的小城弗農,有一對4歲的雙胞胎女孩泰塔娜·霍根和克麗絲塔·霍根,她們分享所有的東西,甚至——思想。
泰塔娜·霍根和克麗絲塔·霍根的睡覺時間到了。這對4歲雙胞胎女孩在睡覺時做的事情和普通孩子別無二致,她們也會磨磨蹭蹭,能晚睡一會兒就晚睡一會兒。祖母好不容易才把兩個小家伙哄上床。在一盞小夜燈的朦朧光亮中,兩個女孩睡在特殊設計的超大童床里,腹部朝下,屁股朝上,看上去就像一本攤開的圖畫書——她們的頭是連著的。
頭部連在一起的雙胞胎,醫學術語頭顱連胎,出現的概率只有1/250萬,其中只有極少人能活下來。泰塔娜和克麗絲塔的頭骨連在一起,大腦就處于其中——這種構造極其罕見。她們的大腦圖片顯示,兩個女孩的腦部結構中間有一條細線,連接了她們的神經。大不列顛哥倫比亞兒童醫院的道格拉斯·科克倫醫生稱其為丘腦橋,他認為是這條細線把兩個女孩的丘腦連在了一起。而丘腦是過濾感覺、產生意識的核心器官,因此一個女孩接收到的感覺完全有可能通過這座丘腦橋傳遞給另一個女孩。
費莉西亞·西姆斯知道自己的胎兒不太正常時,產科醫生告訴她,可以選擇墮胎。“我從沒考慮過不要她們。”費莉西亞說。分娩時,醫生做了最壞的打算,但費莉西亞的直覺是正確的:她懷孕34周后,雙胞胎女嬰健健康康地出生了,身體狀況奇跡般地穩定,而且并沒有采取什么重大的醫療手段。
如今已4歲的姐妹倆能夠奔跑,可以玩躲貓貓,還會覬覦她們姐姐的玩具小豬,但發育仍遲緩了1年左右。醫生對此并不驚訝,因為姐妹倆的大腦非同一般,她們還被迫掌握了其他小孩無需掌握的技能。例如一支蠟筆掉在了地上,我走過去想幫她們撿起來。因為我覺得她們一起從桌子那邊湊過來該多么吃力,泰塔娜必須費勁地彎下身子,妹妹才能蹲在地上。誰知我剛想伸手,蠟筆不見了,已經在克麗絲塔的手中,仿佛被施了魔法一樣。“我用腳撿起來的!”克麗絲塔告訴我。兩個女孩4歲了都不會寫字母“X”,但如果有一門測試專門考用腳趾夾起東西,這對小姐妹肯定能得滿分。
從一開始,醫生就懷疑這對嬰兒是否感覺相通。因為只要有一個女孩抽血做檢查,另一個就會哇哇大哭;如果兩個人都大聲啼哭,只要給其中一個人的嘴里塞上奶嘴就可以了。“我有兩張紙。”克麗絲塔大聲喊道。此時,兩個女孩正坐在起居室的小桌子旁畫畫。她們的臉和平時一樣,分別偏向一側。兩個人手里都各拿著一張紙。所以,克麗絲塔如此堅定的那句話讓我驚訝不已:你有兩張紙?“是的。”姐妹倆又像往常一樣異口同聲地喊道,還齊齊點著頭。
姐妹倆的大腦結構太不尋常,所以醫生也沒法預測其發育趨勢:兩個女孩的胼胝體都短得驚人,而胼胝體是連接大腦兩半球神經組織的拱形橋,能使大腦左右兩半交流。此外,兩個女孩左右兩個大腦的大小都不一樣。泰塔娜的左腦和克麗絲塔的右腦都比普通人要小很多。這種不對稱的結構引發了很多有趣的問題,比如由于存在丘腦橋,她倆的大腦能否互相彌補?
生活中的點點滴滴讓全家人對這一點毫不懷疑。兩姐妹一人看電視,另一個在玩別的,但也能被腦后閃現的畫面逗樂。兩姐妹間的這種感官交流也同樣延伸到味蕾上:克麗絲塔喜歡番茄醬,而泰塔娜不喜歡。可每當克里絲塔吃番茄醬時,家人卻發現泰塔娜表現異樣,似乎要把嘴里的東西吐掉,其實她根本什么都沒吃。
在筆者和這家人相處的5天時間里,起先,看到家里最小的女孩謝莉在兩個姐姐身邊自由自在地奔跑,我頗為姐妹倆感到難過。可隨著時間的推移,我的同情卻轉移到謝莉身上:泰塔娜和克麗絲塔總是親密如一,而謝莉卻形單影只,仿佛少了點什么似的。姐妹倆要去洗手池洗手,就默默地把小板凳拖到衛生間,她們動作非常一致,就像一個人一樣。她們5f06ed5cf8be857e9f31db7a31bd7f198ef56f67e58cc169e681345224ef3ef2早就習慣了同時行動:一起推著小球玩,一起去房間里看電視,一起練電子琴。不過,她們這樣做往往并不是出于共同的愿望,而是對現實無奈的接受:家人一直在旁邊提醒,除了彼此妥協,她們別無選擇。而媽媽費莉西亞一直認為姐妹倆存在著一種特殊的邏輯,每次選擇兩人去向時,她們會自己做出決定,這次該聽誰的。
盡管姐妹倆行動一致,表情如一,她們的個性卻迥然不同。泰塔娜性格活潑,克麗絲塔卻有點像“小霸王”——她發起火來會對泰塔娜又撓又打,而泰塔娜卻很少這樣做。她們長得也不像,盡管作為雙胞胎,她們理應長得一模一樣。泰塔娜的心臟和腎臟負責兩人身體中大部分的工作,因此她比克麗絲塔矮小、瘦弱一點。克麗絲塔肚子圓圓,臉蛋圓圓,和很多學齡前小孩沒有什么差別。克麗絲塔的胸上有一塊紅色點狀胎記,而泰塔娜沒有。克麗絲塔對玉米過敏,泰塔娜卻不會。盡管她們是雙胞胎,每天經歷同樣的生活點滴,甚至可能有一樣的感官體驗,她們仍然是獨立的個體,具有各自獨立的人格。
姐妹倆的聯系能超越感官,達到心有靈犀嗎?她們能感應最簡單的想法,諸如“我想喝水”嗎?能感應復雜的想法,如“跟月亮說晚安真無聊”嗎?家人說,姐妹倆夜里常突然爬起來,拿水杯喝水。但拿起杯子的泰塔娜會立刻把杯子遞給克麗絲塔。難道是泰塔娜感到了口渴,但又知道其實是妹妹渴了?
對于家人來說,姐妹倆到底是一個人還是兩個人,這個問題根本不值一提。“她們倆是兩個普通小女孩,只不過碰巧要共享同一個保護罩度過一生。每天我醒來時只要她們還好好活著,這一天就很美好。”費莉西亞說。
今年1月,姐妹倆前往溫哥華做醫療檢查,大部分結果都讓大家松了口氣。心臟病專家高興地說,泰塔娜的心臟很健全,足以應對相比常人較重的輸血負擔。但眼科醫生就沒有那么樂觀了。姐妹倆有嚴重的眼疾,為了增強視力,她們得戴上眼罩和眼鏡。醫生給家人敲響了警鐘,兩個女孩可能都會有一只眼睛失明的風險。
從某種角度講,姐妹倆從家人寬松的養育方式中受益匪淺:沒有人把她們當作掌上明珠,但姐妹倆過得無憂無慮,自信十足。
對于姐妹倆來說,每次去溫哥華做檢查是她們最喜歡的旅行:她們一起去醫院,在附近的麥當勞餐廳奔跑。酒店里的人都很喜歡她們。姐妹倆會在走廊里跑來跑去,扯著甜美的嗓音大聲叫喊,自由自在地嬉笑打鬧。酒店的客人們都會多瞥上她們兩眼,但看到姐妹倆這么興高采烈,大家都會情不自禁綻放笑容,就好像看見兩個普通的小女孩一樣。
晚餐時,讓人沮喪的事情發生了。克麗絲塔咬了一口雞柳,突然,泰塔娜做了個鬼臉,“太難吃了”,她邊說邊哭了起來。場面越來越混亂,泰塔娜爬到桌子底下,大聲慟哭,而克麗絲塔用盡脖子的力氣,想把泰塔娜拽回來。克麗絲塔試圖把雞柳直接塞進泰塔娜的嘴巴里。“克麗絲塔喜歡吃這個!”她說,“味道很好!”泰塔娜則使勁用手捂著嘴巴。“親愛的,別讓她吃這個。”祖母勸阻道,“讓姐姐吃!”克麗絲塔又喊道,仍然奮力把雞柳往泰塔娜嘴里塞。然后姐妹倆都哭喊起來,餐館里回響著泰塔娜絕望的喊聲:“我要離開這里!我要一個人待著。”
和其他雙胞胎姐妹一樣,這對姐妹倆之間的關系會如何發展難以預測。按照祖母的話來說,她們團結一致可以證明心有靈犀是幸福快樂的。但隨著年齡增長,每個女孩都有自我感情,厭惡另一個人干涉自己。拉丹和拉蕾是一對出生在伊朗的連體嬰。她們一起生活到29歲時實在忍無可忍,決定動手術互相分開。2003年,新加坡一位享有聲譽的外科醫生給她們動了手術,但這對雙胞胎還是在手術后雙雙去世了。
今年秋天,泰塔娜和克麗絲塔就要去幼兒園了,這是她們融入外界的第一步。那天晚上,我在床邊看著漸漸入睡的姐妹倆。突然,泰塔娜想要翻身,于是,克麗絲塔像往常一樣,和泰塔娜一起翻。在祖母的幫助下,她們終于仰面朝天躺在床上了。她倆同時嘆了一口氣,都舉起靠在里面的胳膊,遮住眼睛,看上去就像對方睡覺時的鏡像。克麗絲塔很快睡著了,數秒鐘后泰塔娜也明顯入睡。姐妹倆開始一起,或者各自做著甜蜜的夢。
[譯自美國《紐約時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