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詩詞的“含蓄美”可以通過兩種形式表現——“有言”與“無言”。“有言”側重于“言外之意”的發掘。如劉勰在《文心雕龍》中提出的“言不盡意”;鐘嶸《詩品序》中的“文已盡而意有余”;皎然《詩式?重意之事例》中的“兩重意以上,皆文外之旨”;“無言”在哲學美學范疇里表現為“大音稀聲”、“無言之美”,也可通過“此時無聲勝有聲”之類文學創作來彰顯古典詩詞的“含蓄美”。但筆者在唐宋詞作中發現諸多“無言之傷”,也就是說作品中的種種“不語”帶給抒情主人公和鑒賞者的往往不是愉悅和優美,而是傷痛和唏噓。筆者試搜集這些個案,總結創作規律,探索引導學生體會這種“無言之傷”的方法,從而進一步加深學生對“含蓄美”的感性體驗和理性認知。
一、個案賞析
1.歐陽修《蝶戀花?庭院深深深幾許》
詞作中“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一句的“無言之傷”很具代表性,頗值得品味。要達到抒情主人公面對“不語”的落英內心最全面而深刻的情感層面,就必須結合意象層層設問,引導學生充分挖掘“無言之傷”。
(1)女子因何而流淚?
(2)為何而問花?
(3)花兒什么反應?
(4)如果你是該女子,對花兒的反應會作何感想?
剝筍式的提問引起了學生極大的興趣,一步步地挖掘也就漸漸走入了抒情主人公的內心世界。女子因花而有淚,見花殘而感傷,其實是以花自比,殘損的不僅是花,還有被歲月凋蝕了的容顏、被在章臺路上樂不思蜀的丈夫傷了心的她。進一步,她將花兒對象化,問出心中的糾結。花兒的緘默無語再次傷害了她。無言之傷,情何以堪。一個有情的她,怎敵得過一個無情的他,再一個無情的它?問花的結果就是自傷。
2.柳永《八聲甘州?對瀟瀟、暮雨灑江天》
《八聲甘州》上闋寫景,用了不少典型的意象,諸如:暮雨、江天、關河、殘照。聰明的柳永為使上闋的景自然過渡到下闋的情,而將上闋的最后一個意象“江水”人格化——“惟有長江水,無語東流”。問題設置如下:
(1)江水這一意象的普遍象征意義是什么?詞句中象征什么? (2)“東流”這一動詞有何深意?
(3)江水的“無語”反應有何意義與效果? 學生對“江水”意象較熟悉,無論是“大江東去浪淘盡”的時光流逝,還是“畢竟東流去”的一去不復返,亦或是“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中的濃濃愁緒,都提示學生來理解本句。“東流”即東流入海不回頭,那江水的特質就是消逝。再結合上句“是處紅衰翠減,苒苒物華休”中對年華逝去的慨嘆,可知此處的江水象征時光等美好事物的流逝。進一步,江水本不能語,抒情主人公卻執拗地認為“無語”即“無情”。無論誰,若對羈旅多年、境況窘迫、有家難歸、思鄉心切,于茫茫天地間無所適從的人兒不理不睬,都是一種殘忍,猶如傷口上的一把鹽。
3。蘇軾《江城子?十年生死兩茫茫》
當“塵滿面,鬢如霜”的詞人好不容易在夢中穿越到妻子fI9ZjfYJuBEF3h/AL7njAA==活著的時候,卻“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一種揪心的痛就在這無言中漾開。
(1)讓他倆說話好不好?
(2)“無言”表象背后的心理是怎樣的?
(3)“無言”對表達詞人的思念有何高妙的效果?
設想的千萬次見面卻只能默默無語,初想真遺憾。可讓他們說,在有限的時間內,虛幻的境界中能說什么?想說的太多無從說起,只恨言辭太蒼白無力;一切盡在不言中吧,無言勝有聲。設計的心理臺詞是:“說些什么呢?”“不用說,你懂的。”就讓止不住的淚代表內心的激動,洗“輕”內心的痛,留下“執手相看淚眼”的畫面念想。
二、創作規律
1.客體“無言”,傷主體
當“無言”的角色是客體或者意象時,其實是抒情主人公主觀情感的投注,大都是內心孤寂的外放表象。客體本不會說話,它們的任何舉動都是自然規律、正常現象。要求它們開口說話本身就是“無理”。而這種“蠻不講理”折射出的是深情與劇痛。這是一種拐了幾彎的含蓄。
2.主體“無言”,傷在心
從心理學的角度分析,一個人在什么樣的境況下會說不出話來?大致是極度憤怒時、十分激動時和無比痛苦時。而最符合我國傳統審美情趣的是第三種。人們常說:說出來吧,說出來就舒服些。可作者往往會自虐式地讓話爛在肚子里,讓苦發酵在心中,成就“無言之傷”。
三、鑒賞方法
在一個崇尚直白、直觀、直接的當代社會中,如何引導學生去體會詞作中無法言說的傷痛,這是個難題。方法就顯得十分重要。筆者根據教學實踐,總結出一些操作性較強的方法,以供參考。
1.結合意象,廣泛了解造成主體傷痛的原因。
古典詩詞中的意象是了解抒情主人公情感的重要媒介,在詩歌理論中我們還單列了一種意象語言。一般每個意象都會有相對的一重或多重象征意義,學生如在這方面有所積累,就可以結合意象,了解抒隋主人公傷痛的原因。如上面第二例中的“江水”。
2.剝筍式提問,深入挖掘主體傷痛的根源。
這種方法的使用涉及到傷痛的深度問題。教師在備課時可倒推式設計問題。如姜夔在《揚州慢》中寫道“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我們心中自然明了月亮這一意象的出現具有今昔對比的意蘊。昔盛今衰是結論,往前推論曾經的二十四橋邊是什么境況?現在是什么境況?為什么特寫月亮?寫月亮“無聲”合理嗎?而課堂上就可以由淺漸深地引導,從月亮本無聲開始達到“昔盛今衰”的結論,從而體會詞人在這巨大落差中的傷痛。
3.種用同情心理,“超視”地體會主體的傷痛。
這里的同情心是指同樣的感情,是要求學生設身處地地為抒情主人公著想。跳出小我,超越自己狹隘的視角(超視)來關照抒情主人公的內心感受。如當李煜“無言獨上西樓”時,可要求學生設想自己就是一位面對風雨飄搖的帝國的君王,并只能擁有李煜的個性特點,會怎么想、怎么做?“無言”中包含的豐富內容也就在這“超視”的審美中挖掘出來了。
4.設計情境,讓學生在“當境”中感同身受。
有些具有普遍意義的傷痛是學生生活中有過的體驗。教師可以通過語言、投影或音樂等手段的渲染,讓學生穿越到彼時彼刻。如第三例蘇軾悼念亡妻。只要學生曾有至親去世,定會深刻理解“無語”的內涵。再如柳永寫道“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只要學生曾與親人、朋友分別過,就能體會只流淚不言語的痛楚。這樣,我們就能讓彼時彼刻地痛成為此時此刻的傷。
需要聲明的是語文課并不是要把學生上哭。體會古典詞作中的“無言之傷”的度要把握好。能認識到“傷”的原因和“傷”的深度,達到對“含蓄美”的感性體驗和理性認知即可,不宜過度煽情,上成一堂矯情的課。
(作者單位:南通第一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