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雅庫特共和國位于西伯利亞的東北部,在三百多萬平方公里遼闊的土地上,只居住著不到一百萬人口。嚴寒統治著這塊荒原,最低溫度可達-71.2℃,這里是世界上最寒冷的人類聚居地。
雅庫特共和國是一個游牧民的國家,在這個地處東西伯利亞的小國家,北部是氣候惡劣的北極凍原,南部是此起彼伏的高大山脈和茂密的針葉林帶,這里居住著五個不同的游牧民族,每個民族的人口都很少,例如YUKAGIR族僅有1509人。這里也是我的故鄉。在這個城市化與科技深入所有人生活的時代,依然有一些人,在地球的某個地方,用自給自足和與自然共生的方式延續著自己的文化,我想這是一種很不同的事情。
追隨馴鹿的族群
我出生在薩哈(雅庫特)共和國的季克西——一個位于北冰洋沿岸的小鎮。在我童年的記憶里,有一段小鎮上關于春天首日慶典的特殊回憶,在經歷了東西伯利亞不見天日漫長的極地冬天后,放養馴鹿的游牧者們從北極凍原來到小鎮上,歡聚在一起,與久違的太陽。見。上一面。節日里,他們盛裝出行,那美麗的服飾,漂亮溫和的馴鹿和奇特熱烈的慶祝儀式深深吸引著童年時代的我。
大學畢業后,我仍然對這些色彩絢爛的記憶片段念念不忘,現在,這片荒原上的人們還依照這幾千年亙古不變的方式生活著嗎?這個想法讓我激動不已,我決定去追尋游牧民族足跡,用鏡頭來記錄下他們獨特的生活方式。
在我的家多季克西,我認識了溫雅,我遇見的第一個牧者。我告訴他我的拍攝計劃,希望他能幫助我在他的家鄉完成這個專題,在我費了好一番口舌,幾杯烈酒下肚后,溫雅終于被我的堅持打動了,我們約定,在來年的秋天開始拍攝。溫雅是個經驗豐富的老牧者,他正色告誡我:你這趟旅程絕不輕松,必須做好各種準備——從裝備,體力和技術上。我知道,在那片荒原,冬天最低溫度可以達到-70℃,這種溫度能讓一切你熟悉的物理現象失靈,對于一個設有經驗的人來說,這意味著生命危險。
很快,第二年秋天到了。我帶上足夠抵御嚴寒的厚厚行裝,抵達了拓普利諾一薩哈共和國山區的一個小村莊,在這里,我與溫雅會合,跟隨他出發。從拓普利諾還要走一個禮拜的山路,才能到達游牧族的帳篷。對于長期生活在城市,習慣享受現代化便利的我來說,這是一段艱難的漫漫長路:天剛蒙蒙亮,我們就必須起床,收拾好行裝,匆匆吃過早餐,開始趕路直到天黑,在暮色中我才能停下腳步,拖著疲憊的身軀搭起帳篷休息過夜。
旅途勞頓,馴鹿身上叮當作響的鈴鐺和周遭森林草原幽靜原始的風景仿佛有種魔力,讓我的心慢慢平靜了下來,都市中膨脹爆炸的信息讓人如此心煩意亂,總是有著各種各樣的琰事擾亂思緒,讓人無法與自己的內心獨處,而夜幕中的草原靜得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和呼吸,這里離城市文明是如此遙遠,我躺在草地上仰望夜空,望著城市里見不到的璀璨繁星。這趟長途跋涉的寂靜之旅讓我有足夠時間來發呆,思考,回憶,把腦子里的浮躁和焦慮清理得干干凈凈,我的身體也漸漸適應了艱苦跋涉,身心輕松了許多。
一周后,我們終于到達營地了,溫雅的族人們早已在溫暖的帳篷里為我們擺好了食物:豐盛的歡迎宴會上有肉,面包和草藥茶。帳篷里很安靜——游牧民族通常不大聲說話,在他們中間,很難聽到尖叫或大聲爭執。我的拍攝計劃讓牧民們覺得很詫異,雖然不明白我為什么要這樣做,但他們還是寬容地接納了我,成為大家庭中的一份子,很快,我有了自己的昵稱:“公主”。牧民們認為我會像一個嬌貴的公主,無法適應他們艱苦的生活。而我則暗暗努力,試著融入他們的生活,在接下來的日子里,我與他們一起作息,一起勞動,婦人們向我傳授縫制傳統服飾和在石頭上烤制美味面包的方法:男人們則帶我去牧場,教我用套索捕捉馴鹿,閑暇時,孩子們會興高采烈地拉著我的手,帶我去他們的”秘密基地”。
游牧民族以家庭為單位一起生活,一戶人家一般只有十人左右。也許你會認為幾十年如一日,幾個如此熟悉的人生活在一起,會不會無聊到無話可談,可事實恰恰相反:大家族每晚都聚在一起吃飯,玩牌,聊天,牧場的生活寂靜而有趣。
游牧民族的生活和馴鹿息息相關:穿的是鹿皮衣服,吃的是鹿肉,鹿奶,連居住的帳篷也是用馴鹿的毛皮搭建的,他們從生到死都離不開這種動物,視馴鹿為自己的家人,每一個初生的男孩到了蹣跚學步的年齡,父母就會帶他去鹿群里挑選一只屬于自己的馴鹿,這只馴鹿將和男孩一同成長,即使是鹿群龐大到兩千多只,牧民家族仍會像熟悉自己的手掌一樣熟悉馴鹿,為每一只馴鹿起自己的名字。
牧民們的一切生活所需都源于自然。他們篤信自然萬物的力量,對天地充滿敬畏。只要食物和衣物充足,游牧民絕不會獵殺動物,特別是熊,對他們而言,熊是神圣的,一旦獵殺了熊,就要把它的遺骸埋起來,在它的靈前道歉并說明原因。倘若部落里出現了問題或者要尋求幫助,比如尋找丟失的馴鹿或保護馴鹿不受狼群的攻擊,長者就會燃起火堆,把面包丟進火里,這樣就可以與火的精靈交流,從中獲得啟示,他們甚至還能根據火焰發出的聲響或辨認夏花開放時花瓣的形狀來預知天氣變化。
我與溫雅的族人一起生活了三個月,在這三個月里,每周我都和他們一起隨著馴鹿的腳步不斷遷移。
這次旅行讓我對這片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充滿了興趣,我開始認真準備拍攝雅庫特游牧民族的計劃。我的腦海中蹦出了一個想法:我要為這些隱匿在世界一隅的人們拍攝一本畫冊。
下一站是北極凍原
隱隱約約之中,我似乎看到了地平線。天地交匯之處是一片白茫茫,就像是混沌初開,看不到開始與結束。我的相機在這里無法對焦,你難以想像,在這世界盡頭,虛無之間,居然還有人類生存。
我有幸登上了為游牧者的營地提供補給品的直升飛機,進人牧區,繼續我的專題拍攝,發動機轟鳴著,舷窗外是-50℃的嚴寒,在這種氣候條件下飛越西伯利亞凍原真是一個難得的體驗。
直升飛機終于降落在冰原上,一個移動的黑點越來越近,那是來接我的馴鹿雪橇,它將帶我前往道爾甘斯人的營地。
這是道爾甘斯人的牧群,他們住在北極圈的凍原地帶,生活方式和居住方式都和埃文人截然不同。他們的住所是建在雪橇上的木頭屋子,遷移的時候,只要套上馴鹿,就變成了可以移動的“家”,或許也可以把它們稱作’雪地房車”。
我曾經看過一篇關于“視覺饑餓”的文章,這是一種在北極才有的獨特感受:在極地漫長的冬季里,除了白色和它的陰影之外,看不到其他的顏色。很多人因為長期處于這種環境中而產生抑郁。
我必須承認,現實確實是這樣。但對于我——一個攝影師來講,身處這樣的環境中卻讓我莫名興奮。這種環境帶來了與眾不同的畫面,我能感受到冰原上任何細微的顏色變化,在夜里,雪會變成紫色或粉色:日落時,冰原被染成了金色。每天清晨,當我走出雪橇屋的時候,會感覺自己似乎飄浮在空中,放眼望去,一切都是白色的,找不到任何地面參照物,看不到地平線,感受不到寒風。
在這種環境中,細節便變得:格外引人注意——牧民們的面部特征,表情和情緒。在漫長的極地黑夜中,馴鹿牧者以星辰為向導,他們依靠太自然的指示尋找方向的能力著實讓我驚嘆不已。一天夜里,我們見到了綠色的極光。牧者艾格告訴我:“這是先逝的巫師點亮的光芒,這能給我們的族人指引方向。”
結束了對道爾甘斯人的拍攝后,我繼續走訪了居住在薩哈共和國南部針葉林帶的鄂溫克人。
當我抵達鄂溫克人營地時,已經是西伯利亞的夏天了,我想起了影片<德爾蘇·烏扎拉),這片土地在電影里被描繪得神秘而危險:白天的針葉林仿佛是蓄養著大量蚊蟲的綠色迷宮,夜里則變成充斥著動物叫聲的恐怖地帶。
鄂溫克人的生活與其他民族都不相同,他們的營地離村莊很近;有的牧民甚奎在村子里擁有自己的房子,只是與同伴們輪流來牧群工作,通常是一周輪換一次。現代文明對鄂溫克人的生活方式產生了極大的影響,部落文化正在逐漸滅亡。
鄂溫克人居住的地區以金礦而聞名,淘金業的發展使鄂溫克人與現代文明
的接觸日益頻繁,他們的生活因此發生了巨大的變化,有些采礦者用水銀提煉黃金,這對當地環境都造成了極大危害,鄂溫克人告訴我,水銀會附著在苔蘚(馴鹿的主要食物)上,食用這種被污染的苔蘚造成了馴鹿的大量死亡。
年輕人也不愿意再做四處流浪的游牧者,他們喜歡生活在村莊或城市里:他們接受現代教育,他們更喜歡開車而不是騎馴鹿。現代化是一把雙刃劍,一方面,它提高了牧民們的生活水平,但更多時候,現代文明像一把重錘,以摧枯拉朽之勢毀滅了古老的習俗和文化。
工業化和全球化正勢不可擋地慢慢將觸角伸向這塊地球上最偏遠的角落。
盡管如此,我還是衷心地希望,在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們還能堅守祖祖輩輩傳承的智慧和獨特的文化。這,是他們民族之根。
OUTDOOR:怎么想到要拍攝故鄉牧民的生活呢?
EvgenIa:雅庫特共和國是我的家鄉,地處俄羅斯東北部,是有人居住的最寒冷的地區。我的童年時代在北冰洋沿岸的一個村莊里度過。小時候,我接觸過很多飼養馴鹿的游牧民族,他們居無定所的流浪生活在我腦海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很多年以后,我離開故鄉到紐約上大學,我發現我無法忘懷我的童年記憶,我必須回到:這個獨特的地方,用我的相機記錄下這一切,
OUTDOO:在長達一年的拍攝過程中,你覺得有什么收獲嗎?
Evgenia:對我來說,攝影是一種接觸和認識一個人群,一個地區的方式,我渴望不斷冒險,獲得新的體驗。
在拍攝每一個專題的過程中,我都能學到新的東西,在拍攝“馴鹿國度”一年的時間里,我看到這些游牧民族是怎樣和大自然和諧相處的,他們對世界,對生活,有一種天然的智慧,這是城市人所不具備的,這個經歷讓我開始重新思考我的人生價值觀,
OUTDOOR:拍攝中有哪些讓你感動的場面和故事?
Evgenia:我喜歡拍人,最好的時刻就是,我找到了合適的拍攝對象,而他并沒意識到我和我的相機,這時我就會進入一種興奮和期待的狀態中,我感覺透過相機取景器,一個美麗純潔的世界向我打開了大門。我也喜歡拍攝帶有人的風景。
OUTDOOR:在東西伯利亞的這些游牧民族中,外面世界的發展和變化會對他們的傳統生活有影響嗎?
Evgenia:現在西伯利亞的馴鹿群數量比起10年前,甚至五年前已經下降很多了,我敢肯定未來馴鹿的數量還會繼續下降,主要的原因是,年輕一代并不希望繼續這種艱苦的游牧生活,他們更愿意定居在一個村莊或者城市里接受教育。我可以理解,可我真的很惋惜,因為這些民族正在失去他們獨特的文化和傳統,全球化的影響已經波及到這個偏遠之地了。
還有一個原因是,西伯利亞和北極圈大規模的工業化,在我的祖國,很多石油開采基地在牧場中建設,迫使游牧民族改變了他們幾百年來一直延續的遷徙路線,金礦和煤炭開采在雅庫特也十分普遍,這對生態環境和游牧民族的生活產生了巨大影響。
OUTDOOR:作為一個攝影師,你靠什么來維持你的專題拍攝?
Evgenia:是的,維持這樣一個攝影項目并不是痞易的事,我很幸運,得到了當地一家航空公司的贊助,能讓我到達最偏遠的拍攝地,這幫我節省了很大一筆費用,而雅庫特旅游貿易委員會贊助了(馴鹿國度)這本畫冊的出版費用。
OUTDOOR:你使用什么器材拍攝這個專題的?
Evgenla:我用的是佳能5D相機,鏡頭是35毫米定焦,50毫米標準鏡頭和24-105的變焦鏡頭,我盡量不攜帶太多的設備,拍攝中遇到最大的問題是,有時候我必須在極端低溫的環境中拍攝,最低達到-50℃,在這樣的溫度中,我的相機只能拍十張照片,我必須不停地給相機充電。
OUTDOOR;這個專題目前結束了嗎?接下來,關于游牧文化的專題,你還有什么計劃嗎?
Evgenla:我想繼續游牧民族的專題拍攝,目前正在拍攝挪威和瑞典的薩米人,我也有計劃到中國內蒙古和蒙古國拍攝游牧民族的生活,我希望能記錄下全世界游牧民族的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