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老半夜醒來,聽到了敲門聲。
張老從來不半夜醒來,就懷疑是敲門聲讓他醒來的。
醒來后的張老心里一陣發(fā)緊:深更半夜的,敲門的是什么人呢?
張老住的別墅,依山傍水的,是這片別墅區(qū)最把頭一棟,鐵欄桿外,是一片還沒有開發(fā)的山林。雖然前面是別墅,右邊也是別墅,可是別墅的主人還沒有來裝修,更談不上住人了。在這么個地方,敲門聲又是在這個風雨交加的夜半深更響起,攤誰,都會心里發(fā)緊的。
小偷?張老首先想。
小偷都是偷偷摸摸地撬門,哪會敲門。張老否認了。
熟人?也不會,熟人誰會深夜來訪。再說,這附近張老也沒有什么熟人。
仇人?張老不得不這么想。
可自己沒有和誰結(jié)過仇呀!離休好幾年了,離開那個自己工作過的城市,來這里隱居也有兩年了,兩年來一直都很清靜。
沒有和誰結(jié)過仇,不等于別人不把你當仇人。難道是自己無意中得罪了誰?對方把自己當仇人尋仇來了?
張老就一個一個地,想那些有可能把自己當仇人的人。
大李?張老首先想到了大李。
那是個最使張老傷腦筋的家伙,也是大伙公認的最恨他的人。
但只一會兒,張老又排除了大李。那個殺無四兩肉剮沒一張皮的家伙,雖然經(jīng)常跟他鬧,但那家伙很耿直,總是明著跟他來。那次有人寫匿名信告他,他懷疑是他,那個炮筒子一樣的四川佬火藥味很濃地拍打著胸脯嚷:龜兒子才干那種偷雞摸狗的事!你個老不死的也太小看老子了!這種深更半夜來敲一個孤老頭子的門,應該屬于他所說的偷雞摸狗。再說,那個粗人哪一次敲他的門,不是咚咚的,像擂鼓一樣。
當當,當當。敲門聲再次響起。
會是誰呢?張老心里的緊,也就再次緊。在他心臟的機器里,就如一個緊了一扣的螺絲又被緊了一扣。
這種敲門聲當屬于那種不緊不慢、節(jié)奏感很強的敲門聲,當屬于那種很有修養(yǎng)的人敲門的聲音,當屬于一個女人的敲門聲,張老就想到了小劉。
小劉正是一個女人,一個纖弱的女人,一個說話細聲細氣的女人,跟他說完事,悄無聲息地流淚的女人。那女人每次敲他的門時,總是用食指的節(jié)彎輕輕地叩擊門上的漆,仿佛怕重了會把那漆敲得不高興似的……因此,那弱女子的敲門聲經(jīng)常被他聽不到。只隔著一扇門都使他經(jīng)常聽不到,這隔幾道門的也能聽到,不可能是她。
小趙?大錢?小孫?小李……
張老當權(quán)幾十年,這類人也太多了。
難道是老馬頭?
想到老馬頭,張老的心又一陣緊縮,縮得他有了明顯的窒息的感覺。
那是個患了半身不遂,靠拐棍走路自恃老資格的脾氣暴躁的家伙。他找他時,總是用那個拐杖的皮托捅他的門,那捅門聲隔得遠點就是目前這種聲音。張老想到老馬頭心里緊縮的原因是,半身不遂的毛病半年前就要了那個老兄的命。
老馬頭雖然是半身不遂要去的命,卻也是因高興死的。因為他死前,張老已經(jīng)被他鬧得受不了了,受不了了的張老就答應了解決他的問題,他一高興,回家的途中歸西了。老馬頭死都死了,他也就把他的事像處理一些可辦可不辦的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地擱下了。難道他老馬頭到了另一個世界,還惦著這邊的事?
連驚帶嚇的,張老覺得自己真的窒息了,心臟隨即停止了跳動。張老本來有間歇性心跳病。張老的手不由得往心臟捂去,意識到,這回恐怕是真的要永遠停止跳動了!便心有不甘地一嘆,誰知這一嘆后,心臟又恢復跳動了。
張老就覺得整個身心有了釋然的感覺,是呀,到鬼門關(guān)前走了一遭,沒被拉過去的人,還有什么不能釋然的呢!
張老就摁亮了燈,讓釋然伴著他,與那敲門聲比耐心似的捱下去。
天,終于亮了。
張老穿衣起床,躡手躡腳,輕輕地拉開房門,又躡手躡腳地走進廚房,把切菜的刀拎到手里。猶豫了一會兒,把刀換成了搟面杖,用刀容易釀成血案,張老決定用手中的棒子先出其不意地擊昏對方……
又躡手躡腳地來到門前,眼睛正要朝貓眼湊去,敲門聲又響,張老一驚,威武地喊了一聲,誰?沒有得到應聲,猛地拉開門,他一下子癱坐在了地上。
他的門前,竹子織網(wǎng)一樣,使他想起竹陣,武林高手布的竹陣,竹葉上還有亮晶晶的珠子,幾顆珠子還打在了他的額頭上,他就是被那幾顆珠子連打帶嚇,癱坐在地上的。
當風吹著幾粒珠子又一次在他的門上發(fā)出當當?shù)捻懧晻r,他在心里罵起了中央電視臺天氣預報的準確性,最后還罵出了聲:什么玩藝兒,連一場凍雨都預報不出來!
罵完,他的心里終于輕松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