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裙子

　　鏡子里的女人穿著一件杜鵑紅連衣裙，不肥不瘦，修身細節(jié)，水靈靈的紅，養(yǎng)眼。
　　鏡子里的女人笑成一朵花。
　　鏡子里的女人撥打著電話：“老公，謝謝你!”“謝謝我?你是在損我吧!”對方說。“真的老公，謝謝你。謝謝你寄給我的紅裙子。我知道你心里還是有我的。只要你回心轉(zhuǎn)意，過去的既往不咎。”女人的心怦怦跳。“什么紅裙子?你還要紅裙子?你也不撒泡尿照照，數(shù)數(shù)你臉上的褶子，你沒發(fā)燒吧!好了，我還有事，過兩天就回去。你還是把離婚協(xié)議簽了吧，免得官司。”對方說完，就把電話掛了。
　　鏡子里的女人蒙了。女人的身子僵了僵，然后，女人猛地轉(zhuǎn)身抓起那包裹衣服的袋子，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收貨人是自己的名字，的的確確是自己的名字，手機號也是自己的，沒錯。沒有發(fā)貨人的地址和姓名。誰寄的?什么意思?戲弄?惡作劇?我沒得罪誰吧?為什么送裙子?還是紅裙子?女人抓著包裹袋子，里面好像還有什么東西，抖了抖，“啪”從袋子里掉出一個發(fā)黃了的日記本，女人打開本子，第一頁畫著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女孩，扎著馬尾辮，穿著紅裙子，第二頁是，第三頁還是……女人的心跳加快了，女人的肌肉在收縮。“唰唰唰”，女人翻完了整個本子，女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整整一個本子畫的是同一個女孩，同樣的紅裙子——那女孩不正是自己嗎!女人傻了，女人的思緒混亂了，女人覺得時光老人家會倒著走路，讓記憶中模糊的事情再次清晰呈現(xiàn)。
　　女人自小愛穿紅裙子。小女孩的紅裙子是一道風(fēng)景，小女孩的紅裙子上，總是黏糊糊地沾滿男生各種各樣眼神的眼睛。有一天放學(xué)時，小女孩發(fā)現(xiàn)自己的桌洞里有張畫，畫的是一個穿紅裙子的小女孩，畫的左邊有一行字：“我喜愛紅裙子。王博。”當她讀到“王博”倆字時，眼前立馬出現(xiàn)一個小眼睛、塌鼻梁的小男孩，她身上就爬滿了毛毛蟲，又刺還癢。她心里憤憤地：喜歡?你也配?狠狠地把那張畫揉成團，扔了。第二天，她看到桌洞里又一張同樣的畫，她高聲喝道：“王博!”把撕碎的紙屑砸在他臉上。哭著跑出教室。后來這事傳到班主任那，就添了色彩。班主任叫了王博的爸爸。對他爸說，中學(xué)生不應(yīng)該早戀。他爸一言沒發(fā)，紅著臉走了。
　　那天下午放學(xué)時，一位同學(xué)說，王博肯定得挨揍，看看去!小女孩竊喜，也隨著同學(xué)們看熱鬧去了。十幾個同學(xué)站在王博的家門口。王博和他爸爸的嘴都僵硬了，他們終止了談話。一種做父親的責(zé)任感鼓勵著王博的爸爸操起掃帚。砰砰砰，一陣揮舞之后，他爸喘著粗氣：“我讓你長點記性，以后別想那些彎彎繞，把心思用在學(xué)習(xí)上。聽見了嗎?”那掃帚又飛舞起來。那掃帚竹枝上的竹葉都脫落了，只剩下光禿禿的竹枝，無數(shù)根竹枝落在王博的身上，他站在那不哭，不辯解，也不躲閃。他爸像頭咆哮的獅子：“聽見了嗎!”王博就是不吭聲。他爸的胸脯高低起伏著，又掄起掃帚“跪下!你給我跪下!”王博透過人縫看了她一眼，硬是把下巴抬得高高的。他爸瘋了一樣扔掉掃帚，把他按跪在地，但是王博像根彈簧，壓下去，站起來，又壓下去，又站起來，如此反復(fù)。他爸猛地一腳踢過去，重重地踢到他的腰間。這一腳把他踢倒了，他趴在地上，不能動彈，他的襯衫破了，上面有一個一個被掃帚竹枝刺破的小孔，她的襯衫上，映著一絲一絲的血。她怔怔地看著他，她的身子抽搐著，離開了。
　　后來她轉(zhuǎn)校了。
　　女人的身子冰涼，蜷縮在沙發(fā)上，有一種透不過氣來的感覺。
　　女人低頭間，看到掉在地上的一張賀卡，她撿起了被丟掉的賀卡，賀卡上寫著四個字：生日快樂!“哦!——今天是我四十歲生日。”女人吸了一口冷氣，淚，簌簌地流……
　　鏡子里的女人，捧著那個發(fā)黃的小本本和紅裙子，心尖顫顫地抖，她第一次讀懂了紅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