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曹禺話劇中的人物可以分為閻王、小鬼、冤魂,以及空虛者、彷徨者、奮斗者等不同的形象系列,第一組形象系列顯示了曹禺對人類社會的深刻認識,后一組形象系列顯示了他對人的存在狀態的觀察與人類生存意義的思考。
關鍵詞:曹禺;人物;人類;存在
曹禺話劇中的人物可以分為閻王、小鬼、冤魂,以及空虛者、彷徨者、奮斗者等不同的形象系列,其中第一組形象系列顯示了曹禺對人類社會的深刻認識,后一組形象系列則顯示了他對人的存在狀態的觀察與人類生存意義的思考。
一、閻王、小鬼與冤魂
《原野》里面,焦閻王借土匪之手活埋了仇虎的父親仇榮,把仇虎送進大牢并打瘸他一條腿,把仇虎的妹子賣進妓院為人逼死,像《日出》里的小東西那樣,然后霸占了仇家的田。仇虎身上背負的是全家的血海深仇,其中妹子的死尤其讓他更覺慘痛。所以當仇虎在焦家預備復仇的時候,他反復地在唱幾句詞:初一十五廟門開,牛頭馬面兩邊排,青面的小鬼拿拘魂的牌。閻王老爺當中坐,一陣哪陰風吹了個女鬼來。他唱的是自己妹子的死,唱的目的是提醒自己的仇恨,堅決復仇的心。
后來在黑樹林,這段唱詞的場景出現在仇虎的幻覺中。先是一陣陰風吹了個女鬼來,妹子控訴焦閻王的罪惡;然后傳仇榮,父親又控訴。然后是焦連長咄咄逼人的陳詞和反駁,然后是閻王與判官的宣判。焦連長無罪,仇榮父女上刀山下油鍋。正應了《國際歌》里的一句詞兒:從來就沒有什么救世主。也顯示了曹禺對不公平世界的清醒的認識與強烈的憤怒。
然而現實的世界也由這三個人物系列構成:閻王、小鬼和冤魂。在曹禺的話劇中,閻王系列包括周樸園、金八、焦閻王等大人物。周樸園“故意淹死兩千二百個小工”,每一個小工的性命“扣三百塊錢”,讓警察開槍打死罷工的工人,發的是“絕子絕孫的昧心財”。金八操縱債券市場,弄垮了大豐銀行,吸走了潘月亭、顧八奶奶的資產,以及無數儲戶和投資債券的散戶的血汗。他們殺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頭。但他們卻是社會上的“好人物”,是世界的主宰者。小鬼系列包括認可這種“損不足以奉有余”的不公平世道,并能從中尋出快樂,然而沒有人的靈魂的一類人物。比如魯貴,活著也就是為了吃喝嫖賭(“喝點,賭點,玩點”),搜刮搜刮自己的女兒,顯擺顯擺自己的精明,用“鬧鬼”的隱私要脅要脅蘩漪。比如顧八奶奶,一個俗艷的半老徐娘,鳳姐似地以為自己有萬種風情,千般姿態;動不動就哦,偉大的愛情,愛情的偉大,其實不過是在玩弄一個丑陋的面首;動不動就哦,我心痛,哦,我快要死了——小月月似乎就是她的升級加強版。他們無是非,無善惡,無理想,無痛苦,不過是一幫沒有靈魂的鬼,在這個世界上晃悠;他們在這地獄般的世界上如魚得水,恣意地尋歡作樂。構成冤魂系列的,是那些善良和卑微的人們,是患有肺病每月薪水十塊二毛五難以養家因而跑了老婆被裁員后走投無路奔告無門所以毒死自己的三個孩子然后去跳大河卻被人救起欲死不能痛苦不堪的小書記黃省三,是被販賣毒打逼死的小東西。是被活埋的仇虎的父親,是被周仆園們淹死和開槍打死的無數工人,是被金八們吸干了血汗的無數無助的P民。他們豬狗一樣的活著,馬牛一樣的勞作,螻蟻一樣的死掉。
人類世界不過是一個由大大小小的閻王、眾多的小鬼和無數的冤魂構成的鬼世界,這是曹禺展現在小舞臺上的一個意思。并借了小舞臺來表現人類世界的大舞臺,顯示了他對不公平世界的關注和對人類社會殘酷一面的痛恨。
二、空虛者、彷徨者與奮斗者
這是三種不同人生狀態的體現者。空虛者的代表是曾文清,彷徨者的代表是陳白露,奮斗者的代表是方達生。他們面對世界的方式和態度不同,活著的方式與目的不同。曾文清是一個“生命的空殼”,陳白露徘徊于黑暗與光明之間,方達生要與金八們“斗一斗”。
曾文清喝茶要洗手、漱口、焚香、靜坐。不但嘗得出茶葉的性情、年齡、出身、做法,還分得出用的是山水、江水、井水、雪水還是自來水,燒的是炭火、煤火、或者柴f2b8d786c4c8a78bca135911574f1d2a火。賦詩、作畫、品茗、游玩,他的生活極為精致。然而他“懶于動作,懶于思想,懶于用心,懶于說話,懶于舉步,懶于起床,懶于見人,懶于做任何嚴重費力的事情”,種種對生活的厭倦和失望甚至使他“懶于宣泄心中的苦痛”,懶到“不想感覺自己還有感覺”。他不過是一個美麗的空殼。有愛(愫方)不敢愛,有恨(曾思懿)不敢恨,在鴉片煙里獲得暫時的麻醉。在呆滯中空耗無用的生命。這是一種可怕的人生狀態,看不到生活的意義,活著也沒有意義,卻還有人的感覺,能感到生命的痛苦,然而也沒有行動去戰勝痛苦,只是在用一些東西(品茶、詩畫、鴉片、愛情)來麻醉痛苦的靈魂,消耗年輕的生命。
陳白露也是生活的厭倦者。方達生試圖用婚姻拯救她,然而陳白露與詩人失敗的婚姻使她不再相信婚姻和愛情能給人帶來幸福。結婚之初他們度過了一段美好的時光,待彼此相熟浪漫期過,便開始了對彼此的厭倦,再就是互相的折磨。曹禺筆下的愛情和婚姻極少是幸福的。方達生想要陳白露嫁給他,但他絲毫不了解她的內心。蘩漪和周樸園、魯貴與侍萍、曾思懿與曾文清、曾霆與瑞貞、焦大星與金子,雖是夫妻,卻同床異夢,雖然住在一起,卻都好像陌生人一樣。根本就不懂得對方的心的悲歡喜怒。真正懂得對方的,蘩漪對周萍、金子與仇虎、文清與愫方。卻不能在一起。知己難求,知心愛人也仿佛一個遙遠的傳說。陳白露不是壞人,詩人也很善良,然而他們過不到一起去。曹禺在其中考察的,是人性,所反映的,是人性的一種怪謬,也是人類的一種悲哀——人和人的溝通如此艱難,人和人的赤誠相愛如此奢侈,但人和人的相互隔膜、相互折磨、相互仇恨、相互殘害卻如此容易和普遍。
陳白露看到了世界的罪惡與人性的陰暗,放棄了理想與光明,徘徊在黑暗的邊緣,“賣給了這里”。但她仍然處淤泥而不染,堅持一種高潔在污濁里。她不惜得罪金八保護小東西,視之為人生最痛快的一件事。她稱贊小東西打金八打得好。方達生痛苦地指責陳的墮落和錢的不名譽(整日與那些鬼一樣的人混在一起,并受他們的供養)時,她有足夠的資格宣告“我沒故意害過人,我沒有把人家吃的飯硬搶到自己的碗里”,“我這樣弄來的錢要比他們還名譽得多”。然而小東西并沒保住,連她自己也難以保住——她早晚會落到金八的手里,如果她沒有死去的話。陳白露的遭際。恐怕會引起更多人的共鳴的。畢竟人的意志沒有那么堅強,面對如此慘淡的世界,有幾人能夠堅持住當初的理想和信念,而不感到灰心絕望。因為對世界以及人性慘淡的體認,使陳白露選擇了與污濁妥協,同時又不愿自棄于污濁,最終厭倦了這種人鬼之間的生活,蹈向了毀滅。
剛出道的方達生和周沖一樣的簡單幼稚,曾經被老江湖陳白露嘲笑得窘迫不堪,像個孩子似的流出了委屈的眼淚。但經過幾天的觀察。他曉得了世界的殘忍與人類的悲慘。他沒有像陳白露那樣放棄。他選擇了與金八們斗一斗,為活不下去的人去奮斗。他與陳的對話顯示了他們的不同:當他忿忿地問怎么能讓金八這樣的混蛋活著時,得到的回答是不是我們許不許金八活的問題,而是金八許不許我們活的問題。陳流露出的是無奈和消極,方則表現出了積極的戰斗的姿態。周沖如果不死,應該會做出和方達生一樣的選擇。魯大海本也屬于這一類人,但他的心中了魔癥。仇虎的各種職業的好兄弟們,也在世界的某個角落奮斗著,為了那遠方的金子鋪路的地方,為了顛覆閻王們統治的世界。這一類人是曹禺愿意看到的,然而在作品中他們的形象都很單薄,他們的心靈世界并沒有展開,他們只有一些模糊的影像和幾句豪壯的語言,曹禺似乎并不熟悉他們的喜與怒,哀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