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從生存意志的角度,分析了夏承燾在40-50年代的思想轉向。認為他的轉向不能僅僅從外部的社會政治、經濟變革等因素來解釋,更重要的原因在于視立德、立功重于立言的傳統文化心理,和因在民族危亡時期自己不能建功立業產生的自卑心理以及超越意識。深層的個人心理意識和情感體驗是促使他的轉向內在原因。
關鍵詞:夏承燾;文學研究;思想轉向
夏承燾在1927年任中學教師。1930年以后任之江大學、浙江大學等高校教授,在教書育人的同時,潛心詞學研究,成為一代詞學大師。學術研究,對于夏承燾來說,是他的職業生活的一部分,也是他的生命存在的一部分。他的生命體驗、生存意志必然會體現到他的文學研究中。在社會聚變的歷史時期,夏承燾的生存意志和生命體驗不斷豐富和深入,同時他的思想認識和學術研究也順應歷史發展潮流而發生著轉向。
20世紀40年代中后期,社會依舊持續動蕩。在國民黨統治區,政治腐敗,官僚資本控制著社會的經濟命脈,民族工商業日益破產,惡性通貨膨脹嚴重,社會對立尖銳,廣大工人、市民、小資產階級陷入無法生存的困境,農民更是饑腸轆轆,生存艱難。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解放區人民精神昂揚,革命和生產積極性高漲。在這種社會局勢下,知識分子從自我的生存意志出發。在抉擇著未來生活的道路。鄭振鐸在1948年1月1日日記中,記朋友來訪,二人交談所生感慨:“今有許多人,心已死盡,僅存口與生殖器尚在活動耳。因相與感嘆縱欲者多而好事者少。不僅乾嘉諸老之風蕩然,亦若光宣民初之好事者絕無。新官僚與流氓文化、買辦資本三位一體。便演至‘天理、國法、人情’俱喪盡斬絕之境。資本主義社會自有其道德與文化。我們這個社會,則不古不今,非農、非商、非工,大家相‘攘奪’、相掠取,恬不知恥。人人均為極端的個人無政府主義者。為所欲為,無所約束。綱紀法守,一切不顧,所謂‘青黃不接’之時代是也。窮則變,變則通,將必有不同之時代接踵而起也。”這種情緒性體驗,是一種普遍的現象。現實生活處境困難,精神苦悶彷徨,有的人意志消沉頹廢沉淪,而有的人順應歷史發展潮流,已經開始籌劃新時代的到來。
隨著內戰的爆發和持續。國民黨統治區經濟逐步惡化,通貨膨脹形勢嚴峻,廣大的知識分子陷入極度的困境。受經濟崩潰的影響,大學教授等知識分子的生活待遇大不如以前。身處書齋的夏承燾,在研習學術的同時,也感受到社會經濟即將崩潰破產的壓力。一方面是安身立命的學術研究,另一方面是生命得以存在的社會環境,二者無不牽動他的心。他在1949年4月10日的日記中記載:“抗戰以來,公教人員以生活窘迫,皆孳孳向利,大學同事每聞發薪,即打點上市,為數萬元市價爭先恐后,惡俗不堪。予僅夫婦二人,可不必逐隊,顧亦不能無心動。”對這種現象夏承燾很是厭惡,但仔細想來,因生活所迫,這種行為也是可以理解的,即使是生活壓力較小的自己,在現實經濟崩潰的情況下也難免為未來的生活擔憂。
在這種狀況下。中國先進知識分子已經逐漸支持中國共產黨及其社會主義現代性的選擇。夏承燾在1949年1月24日的日記中記載:“閱報,民盟分子馬寅初等數十人。在北方發表宣言,反對談和,擁護毛澤東八條件。”與此間日益頹廢沒落的狀況相比,解放區經濟穩定和積極昂揚的新氣象給他帶來新的期待和希望。2月2日日記寫道:“微昭示斐云來書,謂燕京、清華皆已解放,教授薪水提高,折合金元八千元。”2月5日日記記載:解放軍進駐北平,“軍紀甚好。學生沿路歌舞,一西籍記者謂在中國廿五年未嘗見此動人場面。”嘲解放區和國統區形成鮮明對比。夏承燾認識到新的生活即將開始,他在1949年2月8日日記中寫道:“予生十九世紀之末年,此五十年間,世界文化人事變故最大。……今年我國激變尤大,予之后半生,殆將見一前千年所未有之新世界。”在思想感情上,夏承燾漸漸向平民靠攏,他在1949年3月21日日記中說:“得季思廣州信,告元曲寫民生疾苦者并不多,惟關漢卿竇娥冤、魯齋郎及拜月亭、調風月、謝天香、金線池等有甚感人者。”由于社會經濟破產,知識分子的生活陷入困境,食不飽,穿不暖,親身體驗了社會下層民眾真實的生活,在思想感情上漸漸向平民靠攏,由以前的同情民眾的悲慘遭遇到具有了與平民相同的生活體驗和意識。他們逐漸改變自己思想清高中立的形象,在思想情感上親近平民、關注民生疾苦。夏承燾同大多數知識分子一樣。也發生著這樣的轉向。
社會經濟、政治的崩潰并不是夏承燾轉變的充足原因,促使他轉變的原因更應該是由于傳統文化造成的社會文化心理。以及由于個性氣質和社會因素所形成的他心態。
二
和大多數知識分子一樣,夏承燾雖然可以躲在書齋中進行瑣細而神圣的學術研究,但社會大潮總會沖蕩他的心靈。使他的學術研究染上時代的色彩。
抗日戰爭時期,恐懼與死亡威脅是夏承燾的生存體驗,以致這種情緒深入到潛意識之中。想到抗日志士殺敵報國,血灑戰場,而自己卻只能袖手旁觀,內疚與慚愧油然而生。他在1938年5月17日日記中寫道:“閑居無事,甚慚無以報國”在1938年6月27日日記中他寫道:“國事如斯,恨無力請獻,前線同胞日死萬千,我猶端居誦讀,每一念及,唯有疚心。”學術文章乃經國之大業,具有無用之大用,但在民族危機和階級矛盾等社會問題面前,除非選擇能夠介入現實的課題,確實顯得無用又無力了。夏承燾自幼身體瘦小,無力拼搏沙場,建立功勛。傳統的價值評價體系重視政治方面的地位和功績。而他自感在此方面無所作為,一種自卑感深藏內心。他羨慕別人的政治業績,尤其羨慕他們為民族解放和自由而獻身的行為和精神。而自己卻只能作無用之學,愧疚之情溢于言表。夏承燾在1938年8月18日日記中說:“閱報,見甘地消息。此翁年近古稀,猶勞作不息。謂愿天假五年,得見印度自由,為之興奮元已。予年忽忽三十有九矣。沉湎故紙,不能立志作第一等人,翹企此翁,惟有愧嘆。”甘地在風燭殘年之際,仍執著于民族自由事業,而自己未到不惑之年,不能象甘地那樣奔走呼號,其矛盾的心理和愧疚的心情可想而知。夏承燾在1947年10月31日日記中說:“夕閱大公報,有黃敬思知識分子再教育一文,甚感動。自慚半世治無用之學,無以福利人群。”他時時檢思自己的治學生涯,感覺所治無用之學,不能厚生利民,這就更加深了他的自卑感和愧疚感。
有權威做榜樣,夏承燾的思想向馬克思列寧主義毛澤東思想靠攏。他在1948年12月8日日記中說:“旬來為時局擔心,營營不安。細思只是自私,茍能使大多數人得福利,則犧牲小己,何足顧念。”從關心個人到關心民眾,這種人民立場的轉變,使他能夠理性地思考怎樣進入新社會。
隨著社會形勢和自我思想立場的轉變,他的學術研究也逐漸關注民生疾苦問題。建國后,作為舊時代過來的知識分子,時刻關注自己在新社會的處境。1950年4月14日日記:“閱清華中文系新改課程,但有詩曲,而無詞。詞在新學界將無地位,二三十年來藉此糊口,無益于大眾之學問。必有被淘汰之一日,宜及早勉自振拔,期有所靖鮮于社會。”從生存意志角度,關注自己所從事的文學研究是否能夠在新社會有一席之地,并且自覺到要改變學術研究的路數和方向。夏承燾以馬克思列寧主義毛澤東思想作為標準,反思自我及其學術,努力適應新社會的形勢。
這樣的自我反省,是同時代絕大多數知識分子自覺進行的。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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