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張愛玲憑借深厚的東西方文化積累,融會運用舊小說筆法、西方文學的創作技巧來進行新型小說的創作,對現代小說藝術發展有著深遠的影響。閱讀其作品,最直接的感受是她文本中隨時流露出對傳統文化的繼承以及西方文學創作技巧的融入。
關鍵詞:傳統文化;西方文化;張愛玲;創作
一
張愛玲的祖母是李鴻章的女兒,家世曾是顯赫的貴族家庭,父親是遺少式的人物,但他也風雅能文,這給了張愛玲良好的古典文學啟蒙。正如張愛玲自我介紹:“我從小被視為天才,除了發展我的天才外別無生存的目標。……我三歲時能背誦唐詩……七歲時我寫了第一部小說……八歲那年,我嘗試過一篇類似烏托邦的小說……十多歲時擬寫《紅樓夢》”。此外,張愛玲終身研讀《紅樓夢》,對《金瓶梅》和《海上花》等舊小說也有濃厚的興趣,甚至曾明確表明《金瓶梅》和《紅樓夢》這兩部書在她是一切的源泉。這種先天的繼承和后天的迷戀使張愛玲一生始終都有著清晰、執著的民族文化認同感,成為其創作之源。
對于《紅樓夢》,張愛玲不僅從小就愛讀,還在十四歲時開始習作《摩登紅樓夢》,創作后期又進行了很深的研究,1976年寫成《紅樓夢魘》,在自序中題詩云:“十年一覺迷考據。贏得紅樓夢魘名。”張愛玲一生有著濃厚的“紅樓情結”,她幾乎所有作品都浸染著《紅樓夢》的底色;《紅樓夢》式的人生感受;《紅樓夢》式的人物、環境和氣氛;《紅樓夢》式的“傳奇化的情節”,甚至人物的動作、說話的口吻和神態,都與《紅樓夢》中的人物有極大的相似性。《金鎖記》中曹七巧的出場,便是《紅樓夢》中王熙鳳出場的翻版,曹七巧濃墨重彩的遲到出場,細致入微的服飾描寫,潑辣刁鉆的言談舉止,無不是從王熙鳳那里脫胎而來。呂啟祥也在《(金鎖記)與<紅樓夢)》中以翔實的資料,有力的論證指出:《金鎖記》等小說中到處跳躍著《紅樓夢》的語言,《紅樓夢》人物個性、氣質對張愛玲小說人物的滲透也比比皆是,至于環境氣氛的構制,情節的安排等方面無不受《紅樓夢》的影響,同樣“浸透著一種無可奈何的悲劇感”。
對于古典詩詞,張愛玲總是有著獨特的感悟能力。她的只言片語,總能揭示出詩詞所蘊含的本質。也許正是基于這種獨特的感悟能力,張愛玲總是能夠在創作中靈活地借用、化用古典詩詞。在她的小說中。對古典詩詞的借用、化用隨處可見,從而使小說具有了一種獨特的韻味。《傾城之戀》就從《詩經·邶風·柏舟》和《詩經·邶風·擊鼓》中受到過熏染。在《紅玫瑰與自玫瑰》開始這樣寫道:
也許每一個男子全都有過這樣的兩個女人,至少兩個。要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的變了墻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還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粘的一粒飯粘子,紅的卻是心口上的一顆朱砂痣。
作者在這里借用了家喻戶曉的李白的《靜夜思》中的名句“床前明月光”,把李白詩意中思鄉之情的深切轉化為得到紅玫瑰對白玫瑰的魂牽夢繞,而這種朦朧詩意的“白”又與墻上“蚊子血”的日漸褪色形成鮮明的對比,其向往、追求、如夢如幻之境全然突現出來。
二
張愛玲生長于上世紀20年代中西文化撞擊最激烈的上海,母親曾幾度赴法,深受西方文化熏染,是具有現代思想的新女性。張愛玲從小跟著母親學習鋼琴、畫畫和英文,中學就讀于西式教育的圣瑪麗亞女校,后來又考入香港大學。這不單使她了解了西方的文化。更使她具備了一種現代的文明意識,并影響到她的小說創作。
張愛玲小說明顯表現出對人的生存價值特別是對女性生命價值的探尋與思考,她通過塑造女性人物形象來傳達自己對中國現代社會女性命運的認識與態度,這與西方現代主義文學中的對自我生命反思的主題是相通的。在早期的小說作品中,她就對這一問題十分敏感,并且通過作品中的人物形象來表現這種思考。《霸王別姬》中,她就借助故事給予了人們一種現代生活的啟示,反映了作者對人生價值的追尋。虞姬時常懷疑“她這樣生存在世界上的目標究竟是什么”。作者徹底否定了由歷史傳統凝結而來的“女人是月亮”的生存意義主旨,在虞姬拔劍自劃的那一刻,她才有了作為“人”而存在的獨立價值。
張愛玲的筆下的女性形象,很好地體現了作者的人生觀,那就是深感女性生存的艱難。她們大多面臨著生存的困境,為錢而奔波,為找到人生的依靠而煩惱。總是生活在患得患失的恐慌無奈之中。在她的小說《封鎖》中有這樣一句重復了多遍的民謠:“可憐啊可憐,一個人啊沒錢!”而張愛玲筆下的女性,除曹七巧外。大多是生活在新舊時代夾縫中的沒落淑女。如自流蘇、葛薇龍、王嬌蕊、孟煙鸝等,她們大多有美的外表,文化層次也較高,但大多沒有自立于社會的謀生本領,只能把嫁人當作自己一生的救命稻草。作為一位女性作家,張愛玲對那種新舊時代交疊下的女性命運極為關注,她筆下的系列女性形象真切地傳達了她對人生的特殊感悟以及對文化敗落下人物命運的思考。她既關注女性,又不滿女性的生存現狀,這也是她筆下的女性形象大多以悲劇收場的原因。
張愛玲還在小說中描寫了大量的人物變態行為,而且這種變態行為的描寫與弗洛伊德思想的某些方面有明顯的相通之處。與弗洛伊德思想理論最為接近的是《金鎖記》中曹七巧形象的塑造。弗洛伊德認為性本能是人的各種本能中最為活躍的一種,它與生俱來且貫穿于人的肉體生命和人格成長的全過程。如果人的本能欲望得不到滿足或受到壓抑時就會產生焦慮、煩惱等,它們應該得到及時的疏導,否則就會使人的心理發生扭曲。甚至變態。曹七巧由于丈夫的殘疾重病,她的性本能從來都處于一種受壓抑的狀態,這給她帶來了無盡的痛苦,而她出身的低下與言行舉止的粗俗在這樣的大家族中又甚遭非議。弗洛伊德認為,當人的本能欲望受到過度壓抑時人就可能產生心理變態,并且這種心理變態總會通過某種途徑或以某種方式流露或表達出來。這就是《金鎖記》中的曹七巧對性過于敏感和直白,不斷熱情地幫著別人打理婚事的原因,也是她后來迷戀金錢,對金錢的占有欲極度膨脹,以至毫無人性地剝奪兒女婚姻幸福的本質所在。張愛玲對弗洛伊德的接受,不僅使她在創作中更為深入的把握人物心理,同時還影響到她小說的心理描寫手法。
三
張愛玲深受傳統文化的影響,又能接受西方文化,更難能可貴的是她在自己的小說創作中將兩者融會貫通,達到一種水乳交融的藝術境界,實現了西文小說創作藝術與中國傳統小說藝術的完美融合,具有鮮明的民族特色。
張愛玲的小說開頭。往往并不直接進入主體情節的描寫。而慣用古代說書人講故事的方式導人。《第一爐香》的開頭寫道:“請您尋出家傳的霉綠斑斕的銅香爐,聽我說一支戰前香港的故事,您這一爐沉香屑點完了,我的故事也該完了。”接下來才寫:“故事的開端……”,講葛薇龍的故事,在故事講完之后,作者又寫道:“這一段香港故事,就在這里結束……薇龍的第一爐香也就快燒完了。”《茉莉香片》中,張愛玲稍作變化,為您泡上一壺茉莉香片來聽她講香港傳奇,只是結尾未再照應喝茶。這些小說的開頭與結尾的價值就是在引入故事之前先做一個預設。使讀小說的人與作者的思路遇合,進入小說情節,而在小說結尾之處再做照應,形式有如古代小說的一回。但張愛玲的這種小說開頭和結尾與古代小說回首、回末的文字的作用有著很大的區別,它并不是作者先入為主地概括故事梗概或交待故事結局,其主要意旨在于引入一種氛圍和情調,引導讀者具有某種閱讀的情境和心理特定感受。
在故事情節上,張愛玲的小說中也有倒敘、插敘等打亂時間順序的敘述策略,并且用得十分熟練巧妙,但她似乎更鐘情于中國傳統小說的敘述順序。故事情節發展多以時間順序為主,在順敘的過程中她不僅使用古代的伏筆、照應等技法來使情節曲折起伏,還引入西方的蒙太奇手法來巧妙過渡。如《金鎖記》中廣為人傳誦的曹七巧看鏡子,鏡子里的“翠竹簾子和一副金綠山水屏條”在觀看中模糊成“簾子退色,金綠山水換為一張她丈夫的遺像”。以此表示時間已過十年的過渡就是很好的例子。這也反映了張愛玲在遵循傳統小說技法的同時,吸收融合西方小說的表現手法,使兩者完美的結合在一起。
此外,張愛玲還成熟地運用了各種心理描寫技巧。在她筆下,既有古典小說中間接含蓄地暗示人物內在心理感受的典型傳統形式,也有直接的心理獨自與意識流描寫。張愛玲實現了西方的心理描寫手法與中國傳統的巧妙結合,在使用心理獨自與自由聯想方式時能運用自如,做到了既關注內在心理。又提示外在處境。即使是在使用意識流手法時,她也仍使意識的流動與外在故事情節相協調,使心理描寫成為情節的組成部分,而不會因為描寫心理而中斷情節。《茉莉香片》、《心經》中人物的心理描寫便是這方面的成功運用。
總之,張愛玲是中國現代文學史上一位有著特殊貢獻的女作家,她運用舊小說的筆法、西方文學的創作技巧來集中寫平凡男女之間的情愛婚姻、家庭生活的不屑糾纏和小人物的生活悲歡。觀其作品,人們不僅感受到她對于那個時代的深刻且獨特的理解,更看到她怎樣較為成功地調和了兩者——中國舊小說與西方現代小說的不同情調,在似乎相克的藝術元素的化合中,找到了屬于自己的特有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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