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路遙是當代中國文壇執著于頌揚傳統情感的作家之一。其作品塑造了眾多女性形象。雖然這些女性生活在不同的社會層面,但路遙對她們格外關照,她們有血有肉,充滿了感情。散發著動人的情感魅力。從她們身上,我們可以感受中國原始神話的原型,她們是新時期的女神。但又是男權統治下的標準女性。
關鍵詞:女性:神話;原型
在原型批評理論家看來,先代文學作品中的人物、情節、意象通過“集體無意識”滲透到一代代作家的血液中,再被這些作家“無意識”地通過一部部具體作品創作出來,并再次影響到其后的作家。路遙的創作雖帶有作家自身的特色,但其作品中的人物、情節、意象卻總能在先代作品中找到原型。
路遙的生活和經歷,既使他接受了傳統文化的影響,又使他吸收了陜北文化的養料。李繼凱先生曾經撰文。從路遙追求文化——文學的人生道路中,即“路遙在‘作家化’過程中,地域或陜北文化、中國或民族文化、世界或人類文化這三個層次的文化結構,先后順序層遞地對他的文化心理產生了重要影響,并內化為他的文化心理的重要因素,從而由內而外地制約了他對生活與文學的理解和選擇,寫出了一系列屬于路遙自己的作品”。
路遙對傳統民間文學的借鑒,使他的作品與傳統文學、民間文學之間存在著廣泛聯系和明顯類同。這種聯系和同構現象,是歷史文化與現實生活聯系的一種表現,其中發揮主要作用的是“那種在文學中反復使用,并因此而具有了約定性的文學象征或象征群”。即“原型”。從路遙的作品中,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這一潛在的因素。“人生”一“世界”,一個永恒存在且新鮮的話題,吸引著無數探索者和思想家,也吸引了20世紀80年代年輕的小說家路遙。中篇小說《人生》和長篇小說《平凡的世界》,是他關于這個話題頗有見地、獨具風采的發言。人生與世界的結合,構成了歷史。要真正理解人生、解釋世界,唯一的辦法就是尋求歷史與現實的神秘對應。解讀路遙的作品,不難發現其與中國上古神話之間的對應關聯。
《平凡的世界》的故事,在黃原地區原西縣城和雙水村兩個方位上展開,雙水村是整個故事的主要場景。相傳,很久以前,玉皇大帝的女兒凡游至此,愛上了一位姓金的青年,便誓愿永住人間,結果觸怒了玉帝,將她變為一座黃土山——神仙山;她的愛人守著土山痛哭至死,眼淚流成了一條小河——哭咽河。這神話雖是金家祖先編出來以光耀自己家族的,但事實上它與流傳于當地的其它神話傳說一起,為雙水村的后代子孫們提供了某些參照。成為人們生存的文化和心理的環境氛圍,行為思想的初始誘因。這為我們解讀《平凡的世界》提供了一個啟示:雙水村居民是“神仙”的后代,現代的雙水村的故事是“神仙山”傳說的延展。
“神仙山”傳說的中心情節是“人神之戀”。在雙水村居民的人際關系中,婚戀是最主要的方面。孫少安違心地斬斷與潤葉間的情絲,感情經受與日俱存的痛苦折磨,愛而不得,相愛不能相守就是一種罪;孫少平與田潤葉那種“柏拉圖”式的精神之戀,也是作者的向往和追求。在這些人物身上,明顯地可以看到傳統文化的影子。
作家清醒地意識到,傳統道德是一個民族的特征,也是一個民族最本質的東西。無論在何時何地,社會無論怎樣發展,文明如何進步,民族的傳統美德,都有它存在的價值,傳統美德的堅守與物質文明的現代化并不沖突。路遙曾說過:“正是那貧瘠而又充滿營養的土地和憨厚而又充滿智慧的人民養育了我。沒有他們。也就沒有我,更沒有我的作品。”
任何一個民族的古老神話和傳說里,都存在著一個強大的女神形象。古希臘傳說中的地母蓋婭。印度大史詩《羅摩衍那》中的地母悉多、中國古代的女媧都屬此類。她們的共同特征是博大寬容、慈悲為懷,用她大地一般寬厚的胸膛養育容納護佑她的子孫。女媧是我國神話中最早的母性女神形象。
女媧是我國上古神話中最偉大的一位女神,她治理洪水,煉石補天,平整九州大地,摶土造人,這些豐功偉績,明確展示了她是漢民族的神圣之母。女媧是遠古女性神奇創造與犧牲精神的寫照,是具有人類慈愛情感的母親的象征。女性由孕育生命、熱愛生命直到為生命作出犧牲,處處蘊藏著豐富的生命文化內涵。女媧原型已化為“種族記憶”而沉積在中華民族人們的內心深層,在社會發展中留下潛在的軌跡。她身上所積淀的女性文化的生命價值內涵一以貫之,并將在中華大地上綿延不斷。
在傳統文化語境中,母親意味著生命的希望和世界的延續,正因為母性的存在,才使我們的生活中有了亙古不變的情感和家庭賦予人類的眷戀,母愛被認為是世界上最無私、最偉大的奉獻和人們一生的成長過程中永遠的養分。犧牲與奉獻往往與真淳博大的母愛緊密相連,母性成為了女人的天性。作為母親的女性是萬能的,她獨自開始了整個世界,庇護著所有的子孫。
對母性愛的向往也許是人類共同的情感需要,當母親的原始內涵漸漸浮出歷史地表。借助于原始思維的想象和象征,再次用自己的作品來展示神話中的女神,表達自己的情感愿望時,路遙便是其中最突出的一個。路遙執拗地表達著他對于母性大地的永恒期冀,他筆下的女主角,是作為母親的化身、原始女神——女媧的化身而出現的。他塑造了一系列承載著“母性之愛”的傳統女性,當他筆下的“母性化”女性以寬厚和廣博的胸懷,將遭受苦難的人們攬在懷中,用寬容和無私的愛撫為他們提供避風的港灣時,這一特征也因此而顯得格外亮麗,這也更突出了路遙作品與原始神話的內在對應。
從《姐姐》到《人生》再到《平凡的世界》,路遙作品中的女性形象,鮮嫩亮麗光彩照人。我們可以看到母性化的女性作為路遙文學敘事中神圣女神——女媧的又一表現意象,她們寬容、無私、善良,且充滿睿智,路遙用自己的筆對那些母性化的女性形象進行著一次屬于自己的人生闡釋與注解。
短篇小說《姐姐》中的姐姐小杏姑娘就是一個具有濃厚母性特征的女性形象。她是路遙為為我們塑造的較早的女神的形象。這無疑是最早的“劉巧珍”形象。姐姐深愛著插隊青年高立民,熱心幫助他、關照他。正是由于姐姐母性化的愛情,才使高立民在人生的挫折中沒有倒下去,而是頑強地挺了過來。
《人生》的問世,使劉巧珍這棵生長在陜北高原上散發著泥土芳香的“山丹丹”家喻戶曉,她是這類形象中尤為動人者,一開始就作為一個偉大的“地母”形象出現。劉巧珍美麗、善良、賢淑、體貼,她追求愛情,甘愿生活在高加林的背后,她主動為高加林自我的實現設身處地著想、奔波。最明顯的例證就是當她遭遇高加林的拋棄后,在高加林事業也出現危機時,巧珍二姐要替她出氣,她央求姐姐“你不要這樣對待加林!不管怎樣,我心疼他!你要是這樣整治加林,就等于拿刀子捅我的心哩……”巧珍不惜壓抑自我,也要向自己所愛的負心人做出最無私、最徹底的的奉獻,這令作者也不禁流露出憐愛之情,更多的是贊賞之情。從這里,我們看見了巧珍身上所具備的被稱為傳統美德的東西。
而長篇小說《平凡的世界》中的女性則更是“母性化”特征十足。田潤葉、賀秀蓮、孫蘭花、惠英嫂個個都是以母性性格為主的女性,她們對生命、人生和世界都有著母性的愛,是拯救世界上一切痛苦靈魂的母親,是男性獲得生存力量的源泉。其中最具有母性化特征的女性形象是田潤葉。田潤葉的女神形象較之劉巧珍更加明顯。潤葉具備了巧珍善良與溫柔,她甚至彌補了巧珍的沒有文化方面的缺陷,是趨于完美的女神形象。作者在塑造這個人物的時候顯然是矛盾的。在選擇與李向前的婚姻時,田潤葉也矛盾過,她也掙扎、斗爭過,她和李向前在婚后經歷過感情上的巨大風暴,可是當她得知李向前發生車禍的時候,還是堅定地走到他的身邊,承擔起一個妻子的責任。在她對李向前無愛婚姻回歸這一情節的處理與描寫中,作者肯定了潤葉的犧牲,甚至稱頌了這個主人公。
田曉霞是最符合女神形象的隱喻符號。田曉霞作為主人公之一,代表的是城市文明,這種身份區別于男主人公孫少平之類的象征鄉土文明的角色。在田曉霞身上寄予了作者極大的思想感情。她具備了女神形象最基本的美麗、賢淑的品質特點,更以文化品位、家庭地位的顯耀優勢遠遠超越劉巧珍、田潤葉之輩女神形象,她完全是作者理想中完美女性的典型形象。路遙將一切的美好集中附著在田曉霞身上。在她與孫少平的愛情故事中,我們看見的是兩廂情愿、互敬互愛、發乎情止乎禮的平等愛情表現,然而完美的愛情最終以悲劇結局時,更能激起讀者的同情與憐憫,產生較強的藝術效果。
何為“女神”?“女神是懸浮于現實生活之上的神,她一方面以自己的堅韌、勤勞、智慧的母愛哺育著每一個男人,另一方面又被迫按照男權主義設定的規范去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她們都“美麗而博大,神圣而苦難,平凡而難以企及的特征。是男主人公為之奮斗的動力和苦難遭遇的避風港”。
女媧是中國最早的女神形象。女媧造人的神話顯然是早期人類生殖崇拜和母系社會中女性崇拜的反映。然而,關于女媧的神話,更多地體現出男性社會對女性角色的要求。在路遙筆下的婚戀世界中,我們屢屢看見被作者理想化、美化了的女神形象。她們顯然是作者懷著真實情感塑造出的女神形象。是有意味的塑造和表達。
路遙筆下“這些理想女性也許看上去都不一樣,但他們共有一些基本特征,在這里,每位女性人物都被要求忘掉自我,拒絕自我,或者以某種方式否定自我。”她們無私的付出不計回報。顯示出了女神的寬廣與包容,同時,也從另一個側面展示出男權中心下的標準女性性格。這是路遙無法超越自我的一種體現,由此可見,路遙骨子里還是一個男權主義者。
路遙小說對上古神話原型的體認、吸納與改造。顯示出一種獨特的創作優勢,使他的小說具有了鮮活的民族色彩和鄉土氣息,同時也形成了其獨特的風格特征,給讀者帶來獨特的美感享受。在路遙作品中,人類情感中一切真善美的基因都有充分而完美的表現。情感就像一根紐帶維系著黃土地上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心靈世界。又像潤滑劑一樣浸化著、消融著人與人之間的矛盾與隔閡。人情,這人類最為普通而又神圣的精神之花,在路遙筆下被推向了美的極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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