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郭華買胭脂”故事源遠流長,從南朝到近代有著漫長的嬗變過程。很多學者認為金院本《憨郭郎》所述的就是“郭華買胭脂”故事,通過詳細考證,筆者認為“郭郎”只是傀儡戲之角色,而金院本中的《憨郭郎》則是一種傀儡表演,與“郭華”故事相去甚遠。
關鍵詞:郭華;憨郭郎;傀儡戲
“郭華買胭脂”故事源遠流長,它的本事最早見于南朝宋劉義慶《幽明錄》中的《買粉兒》,到宋朝有話本《粉盒兒》,惜不傳;另有署名“南宋皇都風月主人”的《綠窗新話》收錄《郭華買胭脂慕粉郎》。之后衍化為戲曲,元代有雜劇《王月英元夜留鞋記》(存),南戲《王月英月下留鞋》,今僅存殘本。到明代,王世貞的《艷異編》和馮夢龍的《情史類略》均載這一故事,還出現了徐霖的《留鞋記》(佚)與童養中的《胭脂記》(存)傳奇,除傳奇劇本外,許多明代出版的戲曲選集中,也收錄了這個故事的殘存曲文,在其他一些戲曲論著中,亦屢見其評論或收錄曲目。清代以來,出現了許多不同劇種的《郭華買胭脂》地方戲。由此可見,“郭華買胭脂”故事從南朝一直到近代有著漫長的嬗變過程。
金有院本《憨郭郎》,不傳。很多學者認為金院本《憨郭郎》所述即是“郭華買胭脂”故事,學界對此雖存異議,但仍有不少研究者沿用此說。因此,筆者認為進一步厘清“郭華”故事與金院本“憨郭郎”之間的關系十分必要。
(一)
據元代陶宗儀的《南村輟耕錄》卷二十五院本名目所載,金院本名目共為六百九十種,其中“沖撞引首”中有《憨郭郎》一本。譚正璧在《金院本名目內容考》之“沖撞引首”中認為《憨郭郎》“疑敘郭華買胭脂事。”[1]另外,彭飛、朱建民在其所編的《戲文敘錄》中論及“王月英月下留鞋”之本事時,亦說“與此同題材,有金院本《憨郭郎》”。[2]
黃卉在《元代戲曲史稿》一書中列表說明宋官本雜劇、金元院本、元雜劇的承襲關系,表中明示:元雜劇“無名氏:《留鞋記》”所承的即是金元院本中的“《憨郭郎》”。[3]然而,院本沒有流傳下來,也沒有更進一步、更嚴謹之證據顯示,《憨郭郎》所述故事即為“郭華買胭脂”一事,我們不能想當然地臆測院本中的“郭郎”就是“郭華”。
“郭華買胭脂”故事的本事為《幽明錄》中的《買粉兒》,到《綠窗新話》中的《郭華買胭脂慕粉郎》才開始出現男主人公姓名“郭華”。
郭華家富好學,求名不達,遂負販為商。游京城,入市,見市肆中一女子美麗,賣胭脂粉。華私慕之,朝夕就買……[4]
《綠窗新話》署名“南宋皇都風月主人”,由此可見,“郭華”之名至少在南宋就已經出現了。故事的大致內容為:郭華愛慕一賣胭脂粉的美麗女子,日日借買胭脂來接近,同時女主人公對郭華也有意,兩人相約后花園,因郭華延誤了時間,過來只看見女子留下的鞋時,后悔莫及,吞鞋氣噎而絕。而后在主人的幫助下,找到了女子,郭華也已蘇醒,最后主人為媒,二人結為夫婦。故事中的“郭華”是一個“家富好學、求名不達”的商人,同時也是個對感情執著追求的癡情男。
而“郭郎”為何人?我們首先來看唐段安節《樂府雜錄》“傀儡子”條:
其引歌舞有郭郎者,發正禿,善優笑,閭里呼為“郭郎”,凡戲場必在俳兒之首也。[5]
從上述記載可知,“郭郎”為傀儡戲中的“引舞者”,“發正禿,善優笑”,“凡戲場必在俳兒之首”。孫楷第認為“郭郎”是“弄傀儡者”、“引歌舞者”,[6]而董每戡則認為是傀儡演員,“郭郎頭禿,身軀臃腫似葫蘆,舞袖郎當,性格憨呆,是滑稽的角色。”[7]筆者贊同董先生之說,“郭郎”不是傀儡的技師或置身事外的引戲,實則傀儡角色也。
再看北齊顏之推的《顏氏家訓·書證篇》:
或問:“俗名傀儡子為郭禿,有故實乎?”答曰:“《風俗通》云:‘諸郭皆諱禿。’當是前代有姓郭而病禿者,滑稽戲調,故后人為其象,呼為郭禿,猶《文康》象庾亮耳。”[8]
王利器解曰:“《顏氏家訓》云:‘古有禿者,姓郭,好諧謔。’今傀儡郭郎子是也。” [9]這里的“郭禿”就是后來的《樂府雜錄》中所說的“郭郎”。《元雜劇通論》說:“郭禿本漢朝人,其事在漢末被演為傀儡戲,盛行于北齊,至唐不衰,藝術上走上了成熟。”[10]暫且不管“郭禿”是否實有其人,但有一點我們可以明確:那就是“郭禿”為傀儡戲之角色。“郭禿”又作“郭公”,《酉陽雜俎》卷八:“宋元素……右臂上刺葫蘆,上出人首,如傀儡戲郭公者。”[11]《樂府詩集》卷八七《邯鄲郭公者》解題引《樂府廣題》曰:“北齊后主高緯,雅號傀儡,謂之郭公。時人戲為《郭公歌》。” [12]可見,“郭郎”、“郭禿”、“郭公”實則一也,都是指傀儡戲中形貌極丑、滑稽可笑的角色。
由上可證,“郭郎”、“郭華”完全是兩個不同的人物形象。一個是傀儡戲中的貌丑、滑稽的角色,另一個則是“買胭脂”故事中癡情的男主人公,二者之間沒有必然的聯系。
(二)
胡忌《宋金雜劇考》云:“‘沖撞引首’即是以‘沖撞’來引作開場的含義。” [13]金院本“沖撞引首”就相當于宋雜劇“正雜劇”表演之前的“艷段”。胡忌考宋雜劇“艷段”時引《莆仙劇小紀》:“武戲對打只一沖一撞”,又引《福建的莆仙戲》:“開打的武場,左一沖,右一蕩,與傀儡戲的打法基本相同。”由此他推論,“(艷段)或許正是‘沖撞引首’一類的演出。” [14]康保成在《儺戲藝術源流》中除了說明“沖撞引首”下的“憨郭郎”為傀儡表演外,還論證了“蔡伯喈”也應為傀儡表演。[15]由此可見,金院本“沖撞引首”在很大程度上都是與傀儡有關的。
另外,胡忌認為“‘憨郭郎’即使是曲名,它的來源定和‘郭郎’的表演有關;或許也是‘郭郎’舞蹈時的唱辭……‘憨郭郎’也可視為舞隊名目之一,也合乎‘引首’的題意原則”。[16]王國維在《宋元戲曲史》中考大石調“憨郭郎”一曲,引《樂府雜錄·傀儡子》條云:“其引歌舞有郭郎者,發正禿,善優笑,閭里呼為郭郎,凡戲場必在俳兒之首也。”《后山詩話》載楊大年《傀儡詩》:“鮑老當筵笑郭郎”。據此,王國維考“憨郭郎”一曲“宋時尚有之,其曲當出宋代也”。[17]查看《全宋詩》、《全宋詞》,我們發現宋代提到“郭郎”的詩詞有不少,如楊億的《傀儡》:
鮑老當筵笑郭郎,笑他舞袖太郎當。若教鮑老當筵舞,轉更郎當舞袖長。[18]
再如,柳永有詞《郭郎兒近拍》:
帝里。閑居小曲深坊,庭院沉沉朱戶閉。新霽。畏景天氣。薰風簾幕無人,永晝厭厭如度歲。愁悴。枕簟微涼,睡久輾轉慵起。硯席塵生,新詩小闋,等閑都盡廢。這些兒、寂寞情懷,何事新來常恁地。[19]
金元時期,也有名為《憨郭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