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社會生活中,我們總是對人的社會行為的意圖表現出高度的關注,因為對人的社會行為意圖的認識,事實上已經成了人們認識自身社會行為的性質、認識行為發生的原因,以及認識人的社會行為形態與行為結果何以如此的一條重要途徑。一旦了解了行為的意圖,往往會加深對這種行為實質的認識和理解。文學作為人類社會活動之一,同樣也存在著自身的意圖,這應該是不言而喻的事實。而對文學意圖的研究與了解,同樣也可能加深對文學活動的性質、文學的創作與接受過程、文學活動的社會效應等一系列重大問題的認識,同時也能對我國文藝理論建設起到很大的促進作用。但長期以來,不知什么原因,文學意圖卻很少得到我國以及國外的文學研究者們應有的重視。進入20世紀以后,人們雖然開始關注作家的創作意圖和讀者的接受意圖,并對此進行了許多卓有成效的研究,但這些研究都不是對文學意圖的研究,真正的文學意圖的研究,至今依然沒有得到正面展開,這不能不說是文學理論研究的一大遺憾。
文學意圖研究是擺在我們面前的一項新的工作,它也是一項十分浩大而復雜的學術研究工程,而這項工程的完成,則將有待于人們的共同參與。本文的任務只是提出“文學意圖”這一概念,以引起廣大讀者的高度重視,同時也準備從文學存在形態方面作一番粗淺的探索,以圖拋磚引玉。
并非所有具體的文學活動都直接體現著文學的整體意圖,也并非所有的文學文本都直接地表現著文學意圖,有更多的文學活動、文學文本似乎與文學的整體意圖無關。事實上也確實如此,在很多情況下,作家、讀者在從事文學活動時,似乎并沒有意識到“文學意圖”這一問題,一些文學文本也似乎沒有直接地反映出“文學意圖”。這種現象其實并不能說明文學活動沒有意圖,相反,它卻暗示我們,文學意圖是一個十分復雜的現象,它的存在形態不是一種單一的、顯然的,也不一定具有明顯的可感性。
具體而言,文學意圖主要以顯在的形態和隱在的形態存在于人類的文學活動中。所謂文學意圖的顯在形態,是指人們在從事文學活動時,其意圖不僅在文學活動者的心中以一種自覺的意識形態呈現,而且這種意識形態也常常表現于其文學文本中,一般的文學接受者幾乎可以直接地感受到它的存在。簡言之,這種文學意圖的存在形態是一種具有明顯可感性的存在形態。
當文學意圖以顯在形態呈現時,其對文學活動的影響是明顯而巨大的。當作家懷著這種自覺的文學意圖時,在其文學創作活動中,作家將會自覺地肩負起高度的社會責任,具有某種強烈的歷史使命感。同時,作家的創作立場也會明顯地偏向于某一端,帶上鮮明的政治色彩。他們或以某一階級的代言人的身份,或以時代精神的化身,或以某一民族的喉舌,或站在黨性原則的基礎上來進行自己的文學創作,使自己的創作活動突出地表現出文學意圖。巴爾扎克曾說:“活在民族之中的大詩人,就該總括這些民族的思想,一言以蔽之,就該成為他們時代的化身才是。”黃藥眠先生也說:“我認為衡量一篇作品之是否有人民性,最主要的還是要看作者的立場,即他是不是在那一個特定的歷史時代站在進步的立場來處理題材,反映生活。”
一旦作家懷著某種自覺的文學意圖從事文學創作活動時,其創作出來的作品自然也會帶上鮮明的思想傾向性。在曾經的一段歷史時期內,人們比較注重文學的思想傾向,并以此作為評判其藝術質量的重要尺度。這樣一來,作品的思想傾向的正確與否,就直接地與作品自身的命運緊密連接在一起。這里,我們并不想否定作品的思想傾向性,也不是說帶有鮮明思想性的作品,其藝術質量就一定不高,其實,作品的思想性與藝術性之間并不是截然對立的,一些偉大的文學家的經典作品本身就是明證。
文學意圖的顯在性形態之所以存在,既與單個的文學活動者有關,更與一定的社會文化環境有著密切聯系。尤其是在一定的社會歷史時期內,當國家的高層人士意識到文學意圖與其政治、法律、道德等有著重要聯系時,他們往往會采取一些行政措施,對文學意圖加以強力牽引,使之與政治、法律、道德等形成一種意識的合力,來共同維護社會的穩定、和諧與發展。與此相應的是,一些作家、讀者、批評家,也會敏感地意識到文學意圖自身的價值及與政治、法律、道德等之間的關系,出于國家的需要,出于對社會穩定和諧的考慮,或其他一些原因,也會自覺地行動起來,加強與政治等一致的社會合力,推動這一歷史時期的文學活動向政治、法律、道德等社會意識形態靠攏。在這樣兩大力量的合力推動下,文學意圖就自然會浮出水面,以顯在的形態呈現出來。
在更多的時候,文學意圖總是潛隱于作家的內心深層,有時甚至還潛隱于作家的無意識中。尤其是文學活動的根本意圖,更是如此。作家在從事文學創作活動時,也許他自身并沒有明顯地意識到文學意圖的存在,他只是在自己內在情感的驅動下,進行創作。所以,許多作家在談及自己的創作經驗時,都很少能講清自己創作活動的真正意圖是什么。
文學意圖的隱在性,常常使得許多文學文本中所隱含的文學意圖顯得更加模糊而縹緲,這種意圖的隱在性,就有可能導致人們在接受過程中,對文學文本中隱含的意圖的把握,出現不同程度的誤讀或曲解現象,有時讀者的理解與文本的隱含甚至會完全不同。加西亞·馬爾克斯與門多薩有一段關于《百年孤獨》創作意圖的談話:“門多薩:你在著手寫《百年孤獨》的時候,請問,什么是你的創作初衷?馬爾克斯:我要為我童年時代所經受的全部體驗尋找一個完美無缺的文學歸宿。門:許多評論家說,你這部作品是對人類歷史的一種隱喻或諷喻。馬:不是這么回事。我只是想藝術地再現我童年時代的世界……要說有什么更加復雜的創作意圖的話,那也是不自覺的……評論家和小說家完全相反,他們在小說家的作品里找到的不是他們能夠找到的東西,而是樂意找到的東西。”
文學意圖的隱在性形態,對人類的文學活動有著巨大的影響。首先,從宏觀的角度上說,這種文學意圖的潛隱,會消除人們對某種過分的政治或道德意圖的渲染所產生的逆反情緒,使人們在不知不覺中,自然地接受文學的根本意圖,從而增強藝術的社會功能的發揮。從微觀的角度上說,這種影響力無論是對作家的文學創作,還是對讀者的文學接受都同樣發生著巨大的作用。一個作家在其從事文學創作活動時,由于文學意圖的隱在性,其文學意圖就有可能對作家的創作活動產生潛在的、同時又可能是不可抗拒的牽引力,使作家的創作在一種不自覺的狀態下,悄然朝向文學活動的根本意圖指向發展。而潛隱于文學文本中的文學意圖,使得作品中的每一個字都有可能化為無底深淵,從而為讀者的理解和接受提供了一個無限寬廣的想象域。讀者可以根據自身的接受能力和接受條件,對文學內容進行無限的再創造,從中獲得某種意想不到的接受效果。文學意圖的隱在性,對讀者的接受過程的影響更為巨大。
值得強調的是,人與社會都是十分復雜的,人的內心的復雜性、人與人之間關系的復雜性以及社會的復雜性,其復雜程度完全超越了人們想象的邊界,這就注定了“和諧社會、安頓靈魂”的文學意圖的最終實現,并非如我們所想象的那樣,可以輕而易舉地一蹴而就,一勞永逸。但是,這并不等于文學就應該因此而改變自身的根本意圖,臣服于實現意圖道路上的種種艱難。相反,正因為我們知道這種復雜,了解這種艱難,才努力地確立文學的這一意圖。因為,我們知道,只有這樣,人類一切文學活動的意義才會顯得更加光輝燦爛。最后,我們將引用俄羅斯著名作家柯羅連科在《火光》中所說的一句話作為本文的結束:“在這以前和在這以后,曾有許多火光,似乎近在咫尺,不止使我一人心馳神往。可是生活之河卻仍然在那陰森森的兩岸之間流著,而火光也依舊非常遙遠。因此,必須努力劃槳。然而,火光啊……畢竟……畢竟就在前頭!”
(作者單位:江西贛江職業技術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