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是從事刑事檢察工作的檢察官,常年和各類犯罪嫌疑人打交道,十幾年來辦理了幾百起各類刑事批捕、公訴案件,和犯罪嫌疑人面對面的較量過成千上萬次。事過境遷,犯罪嫌疑人的種種表現大多已在記憶里模模糊糊了。然而,對那次訊問殺人不眨眼的“色魔厲鬼”張平的情景卻歷歷在目。
2006年2月7日晚,山東省慶云縣新興路“樂浩發廊”的女老板被扼頸身亡。數月后,犯罪嫌疑人張平被抓獲歸案。2006年5月15日,公安機關向慶云縣人民檢察院提請批準逮捕。我作為辦理該案的主訴檢察官,在審閱了案卷材料,做了充分準備后,帶著法警前往慶云縣看守所,對涉嫌搶劫殺人的張平進行訊問。
張平被看守民警帶到第二訊問室。他穿著印有“慶看”字樣的紅色囚上衣,戴著手銬和沉重的腳鐐,低著光頭,佝僂著身子,一副畏畏怯怯的樣子,根本沒有想象中的兇煞惡神、青面獠牙的模樣。他坐在被限制走動的專用坐椅上,仰著臉,面對著我們,流露出一臉惶恐不安的表情。
訊問開始了。根據我的發問,他說他叫張平,男,35歲,漢族,初中文化,河北省廊坊市人,農業戶口,沒有正當職業,家里有父母、妻子和兒女。
原來,幾年前的一個冬天,他在家閑著沒有事,媳婦讓他出來掙點錢,好養家、過日子。他只身來到天津市大港區,想去廠子、或飯店打工,找了好幾家,因為他沒有手藝,又嫌臟怕累,人家不要他。帶來的錢快花光了,還沒有著落,他非常著急。
有一天,在他住的旅店里遇到一個二十多歲的小伙子,叫吳浩,是本地人。吳浩說自己干的是既不用受累,又來錢快的營生。他問吳浩什么樣好買賣能這么輕松賺錢?吳浩詭詭秘秘的說:“順手就偷,不順手就搶 ”。吳浩讓他一塊干。這可是犯罪呀,他不同意。吳浩說干這種事只要腦瓜靈活,手法巧妙,保證出不了事。出事的都是那些蠢蛋們。他信以為真了,就和吳浩入了伙。起初小試幾次,屢屢得手,他欣喜若狂。后來,他越干膽越大,越干越上癮,越干下手越狠。幾年下來,雖然獲得了許多不義之財,但都隨著吃、喝、嫖、賭,揮霍光了。
2006年農歷正月里的一天,他和吳浩來到慶云縣尋找作案目標,并且住進了縣城文化路一家旅館。起初想殺死這家旅館的老板,搶劫錢財。住了幾天,在伺機下手的過程中,他們發現那女老板有個五六歲的小女孩,小女孩乖巧的很,甜甜的小嘴經常喊他們叔叔、伯伯,樣子可愛極了。“殺了她的父母,孩子就成了孤兒,多可憐,算了。”于是,他們又另尋目標。
他們在縣城到處溜達,幾天下來,發現新興路有一家“樂浩發廊”,老板是個女人,四十來歲的樣子。這里就一間房子,中間用布簾隔開,前面是理發場所,后面有床,有褥子,有被,是睡覺的地方。他想這里肯定是地下賣淫場所,那女的肯定有不少錢,只要下手狠,準能發財。他們決定就搶這家了。
那天晚上,張平和吳浩先喝了不少酒壯膽,然后才喬裝嫖客進屋扼死了老板,搶得了一百多塊錢和一個金戒指。然而,他們走出店外,鎖上門,回到旅館。在旅館里,他睡不著覺啊,剛才經歷的場景在他腦子里一遍又一遍地閃來閃去,他感到非常恐怖、驚慌。次日,他們離開慶云縣。
后來,他們來到河北省廊坊市,他和吳浩又搶劫了一家發廊,把人家女店主打傷了。這次案發了,被警察抓捕。
……
三個小時過去了,訊問還在繼續。我對張平說:“你知道嗎?被你掐死的那個女人是黑龍江省的,她有男人,還有兩個讀書的孩子。她家里非常貧窮,為此才出來謀生,掙錢,養家……因為沒有掙到錢,她今年春節都沒有回家。你為了區區錢財,就殺害了這個可憐的女人,你毀了兩個家庭,把你們的家人也推下痛苦的萬丈深淵。”
聽到這里,張平渾身微微的顫抖起來,臉上流露出一副痛苦不堪、悔恨交加的表情。他眼圈紅了,低下光頭,淚水開始撲簌簌的往下流。
等了一會,張平又說他不是人,畜生都不干這種傷天害理的事,他毀了兩個家庭,犯了死罪,假如被判處死刑,這是他的報應,罪有應得。他身體非常健康,平時感冒都很少,他要求被執行死刑后,把身上的零件——心、肝、肺、腎等都通通賣掉,把所得的錢賠付給那女的家人,他死也瞑目了。他有父母、妻子和孩子,他對不住家人。他的父母都已經七十多歲了,需要有人照顧,他不能盡孝了。他的孩子還在念書。孩子們是殺人犯的后代呀,這將影響孩子們一生。他希望家人盡快把他忘掉。假若世上有“后悔藥”,他將重新再來;假若人有來生,他是堅決不走這條道路的。
這次不同尋常地訊問在張平的嚎啕大哭中結束了。
后來,張平因犯搶劫罪被判處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吳浩也被判處無期徒刑。再后來,張平又被執行了死刑。
這次訊問讓我刻骨銘心,永遠不能忘卻。我忘不掉張平那低聲長嘆,忘不掉那一陣陣啜泣,忘不掉那凄鳴哀號,更忘不掉那痛苦萬分、悔恨交加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