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罰一味求重而不顧及基本的正義,也會產生負面效應
在犯罪形勢嚴峻乃至惡化的情況下,或者基于政治需要,一個國家或者地區在對付犯罪時呈現反射性反應,嚴刑峻罰成為剿滅犯罪、拉下高飆的犯罪率的簡單、實用和有效之策,對于人權的關照和錯案的警惕也就程度不同被忽視了。唐代杜佑在《通典》中記述漢代尹賞辦案,正是在犯罪率高飆形勢下的應急反應,讀來令人膽寒。
其中大意是說:尹賞擔任長安市長之前,長安治安極壞,胡同里的青少年結伙殺害官吏,以此獲得報酬。尹賞到長安上任,被授予職權,可以根據實際需要便宜從事。尹賞一到長安,就采取了如下措施:
其一,整修長安監獄,但此種整修做法奇特,掘地挖一大坑,寬和深各有幾丈,將其隔為幾間,用大石板將其口封住,命名為“虎穴”。
其二,召集鄉吏、亭長、里正、父老、伍人等一干人,讓他們舉報長安城里沒有正當職業、整天穿著鮮麗的衣服或者看起來兇惡的衣服、披鎧甲、手持兵器的人,都一一登記造冊,共計幾百人。
其三,集中統一行動,集合長安官吏,集中數百車輛,分頭出去依據名冊抓人,抓到的人都被指控“通行飲食群盜”。
其四,尹賞親自對抓到的人進行審查,每十個人中放掉一個,其余的人都依次關入虎穴,每個隔間關入百人,用大石板蓋住。過幾天打開一看,都你壓我、我壓你,死在里面。
其五,將尸體抬出,草草埋葬,將死者姓名公之于眾,一百天后,才命令死者家屬將尸體挖出,抬回自己的家。
這可以被看做漢代的“嚴打”了。與當代之“嚴打”一樣,都是因為犯罪猖獗,社會秩序嚴重破壞,社會治安嚴重惡化,乃采取集中式、運動戰的非常手段對重癥下猛藥。尹賞“嚴打”的流程也與現在一致:先摸底排隊,確定搜捕對象,再集中統一行動,抓到人后施以嚴懲。只不過,與當代“嚴打”有所不同的是,漢代的嚴打毫無“規則”,在“一切便宜行事”的原則下,完全不顧案件實體與程序的公正與否,冤抑之事當然也就不會少了。
“嚴打”之“嚴”,與我國自古以來的“治亂世用重典”之說有關。對于重刑論,至今仍有遵奉者,其說時有耳聞。我國古代雖然以儒家思想為主導,講求仁愛,但法家思想仍然影響巨大。唐代杜佑在《通典》中曾談及我國古代治亂與刑罰輕重的關系,曾說:“歷代蓋治時少,罕遇輕刑;亂時久,多遭刑重?!币远蓬A所見,刑罰世輕世重,雖有輕刑、中刑和重刑之分,但實際上踐行的多是重刑,特別是一到犯罪形勢嚴峻,斧鉞就沉重落下,刑罰之殘酷就伴隨著中國司法的歷史了。
國家輕簡刑章,懲罰太輕,犯罪人被輕縱,有些犯罪就因此蔓延,需要以重刑來矯正,因此有人引用荀子的話說:“代治則刑重,代亂則刑輕。所以治者,乃刑重。所以亂者,乃刑輕。欲求于治,必用重典?!辈贿^,刑罰一味求重而不顧及基本的正義,也會產生負面效應。因此,杜佑認為“欲求于治,必用重典”的主張不過是一種偏見,不是適時通論。刑罰不那么嚴苛,民風淳樸,嚴刑峻罰會毒化社會風氣,造成民眾不重視他人的生命與自由。
從實用的角度看,尹賞的非常之舉,可謂立竿見影。嚴酷的法外之刑和迅猛的收網行動收到使社會震恐、犯罪率短期驟降、社會秩序一時重歸安定之效,但正如司馬談論法家的缺點,所謂刻薄寡恩,仁義不施,雖能收遏制犯罪一時之效,并不足以達致長治久安,時過境遷,犯罪率仍然會上升。針對犯罪主要原因解決好社會公平正義問題,才能有效消除犯罪的溫床;提高犯罪案件的破案率,才能真正嚇阻犯罪人,這就是古人所謂法不在重而在必行的道理。
尹賞之輩生前死后被稱為“酷吏”,尋常百姓之家,父母借其名以嚇阻小兒啼哭,此種無規則“嚴打”的社會,離“免于恐懼的自由”就太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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