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絞刑架上的繩索

　　雨果借助文學的筆觸記錄下了中世紀法國司法制度的黑暗與殘暴，并發出了對非人道司法的控訴和無情鞭撻：刑訊逼供，布設下通往絞刑架的絞索
　　
　　五百多年前夏季的一個黎明，在清新的晨曦之中，教士科羅德站在巴黎圣母院的鐘樓上，遠眺河灘廣場，看到吉普賽姑娘艾絲美娜達被絞索懸掛在絞刑架上，伸長了脖子，眼珠子簡直就要蹦出眼眶，慘白的臉上迸發出一聲魔鬼般的狂笑。在這恐怖的一剎那，敲鐘人卡席莫多在教士身后后退了幾步，突然，他伸出了兩只巨大的手掌，重重地擊在教士的后背，把他推下了鐘樓。這是《巴黎圣母院》一書中即將結尾的一段精彩細致的描寫，這一情節把這部悲劇作品的藝術氛圍推向了極致。
　　近日，重讀《巴黎圣母院》，當理性的目光不斷逡巡于字里行間的時候，一種難以釋懷的感念油然而生——是誰主宰了艾絲美娜達和卡席莫多的悲慘“命運”？隨著閱讀的深入，這種感念成為了一種日益迫切的思想意識，迫使自己不得不絞盡腦汁地去挖掘其背后所蘊含的更為深刻的意義：誰是戕殺艾絲美娜達和卡席莫多的罪魁禍首？是負心的衛隊長孚比斯？抑或是道貌岸然的教士科羅德？抑或是世俗法庭的聾子庭長和代表教會法庭的雅戈老爺？
　　文學乃是關于語言的藝術形式，但文學絕非是空洞無物的表現，其必須扎根于生活并表現活躍在生活中的人物及其活動。在《巴黎圣母院》一書中，雨果采用強烈的對比手法，透過離奇曲折跌宕起伏的故事情節，塑造了栩栩如生的鮮明的文學形象：容貌美麗能歌善舞的吉普賽姑娘艾絲美娜達，奇丑無比而心地善良的敲鐘人卡席莫多，道貌岸然又貪婪殘忍的教士科羅德。雨果借助文學的筆觸記錄下了中世紀法國司法制度的黑暗與殘暴，并發出了對非人道司法的控訴和無情鞭撻；可以說，如果沒有世俗法庭與教會法庭的沆瀣一氣，就沒有作品主人公的悲慘命運；沒有慘無人道的刑訊逼供，《巴黎圣母院》的悲劇色彩將不再濃烈；刑訊逼供，布設下了通往絞刑架的絞索。
　　縱觀世界法制史，無論在東方的中國還是歐洲的法國，刑訊逼供都曾被統治者合法地使用，這一古老的辦案手段，印證了人類法律制度在演進過程中的殘忍性。時至今日，在世界范圍內，刑訊逼供并沒有銷聲匿跡。在我國的文學藝術和影視作品以及媒體中，都不乏有刑訊逼供案例的演示和曝光。當犯人對所指控的“罪行”拒不承認時，為了逼取口供，對犯人“大刑伺候”往往是司法官辦理案件的“殺手锏”，在極端殘酷的肉體摧殘之下，犯人不堪忍受身心之痛，末了往往被迫屈打成招。
　　十五世紀，巴黎已經是一座巨大的城市。位于內城的巴黎圣母院中，敲鐘人卡席莫多命運多舛。他天生獨眼、駝背、跛足，身體就像一個未曾完全發育好的嬰兒，幼年遭受遺棄，被教士科羅德收養在巴黎圣母院內，此后，他對科羅德惟命是從，并心懷感激。十四歲的時候，卡席莫多的耳朵又被鐘聲震聾了。卡席莫多曾被法庭以“擾亂治安、沖撞侍衛弓手”之罪名在河灘廣場執行恥辱刑罰。彼時，流浪賣藝的吉普賽姑娘艾絲美娜達曾向卡席莫多遞上過一碗水，這個“善舉”讓備受羞辱的卡席莫多感受到了一絲溫暖。當艾絲美娜達身陷囹圄之時，他挺身而出，把艾絲美娜達秘藏在圣母院的鐘樓里，送飯送水，細心地照顧。
　　在法國歷史上，巴黎及其周圍建造了許多宮殿。司法宮是法國歷史上第一個王宮，后來，國王們把行宮遷往他處，司法宮成為法國各級法院的辦公場所，歷經七百余載，今天，猶如圣所的司法宮巋然屹立，是游人們流連忘返的景點之一。但是，如果說，五百年前，塞納河畔的河灘廣場是一處充滿恐怖和血腥的地方，刑訊逼供的發生處——司法宮則是制造悲劇的淵藪。
　　薄暮時分，司法宮的大廳里聚集了許多人，由教士和世俗法官組成的法庭聯手施暴，眾目睽睽之下，赤裸裸地動用各種刑具，極盡刑訊逼供之能事，上演了一場殘酷的刑事審判。
　　審判一開始，庭長指控艾絲美娜達，精通蠱毒之術，與妖羊共犯，意圖謀害御前侍衛隊長孚比斯。對“莫須有”的指控，艾絲美娜達拒不承認，于是，她被推進陰暗的“訊問室”，借助壁爐的亮光，艾絲美娜達看到房間四處都是形狀嚇人的器具，爐膛被炭火燒得通紅，發出鮮血般紅的火光，把整個房間里照得叫人毛骨悚然，大大小小的鉗子和寬大的犁鏟塞滿了爐膛，亂七八糟。即使是身處在這種充滿無比恐懼的氛圍之中，艾絲美娜達依然不肯承認謀殺的罪行。此時，侍長們排在一側、教士們排在另一側，歹毒的雅各老爺臉上寫滿虛偽，假惺惺地走到姑娘身邊，和顏悅色、笑容可掬地脅迫她承認所謂的“罪行”，對此，艾絲美娜達雖然驚恐萬分，但沒有絲毫妥協。惱羞成怒的雅各老爺一招手，行刑者一把揪住了艾絲美娜達，強摁著讓她坐到行刑床上，剛一接觸到行刑床上的皮革，她就覺得周身血液倒流，統統涌入心臟；兇惡的目光從四周向她撲來，把她狠狠地啃嚙；奇形怪狀的刑具，像鳥雀和蟲豸中的百足把她鉗住。當兩腿被鐵具和厚重的枷鎖緊緊夾住時，她四肢癱軟無力，昏厥在刑床上。最后，她被屈打成招，法庭以“行妖作怪、賣淫、殺害孚比斯”之罪名，判決將其在河灘廣場施以絞刑。
　　在行刑之前，仍未死心的科羅德使出渾身解數，對艾絲美娜達百般淫威和苦苦哀求，即便是在河灘廣場，面對絞刑架，面對死亡，她也不曾屈服于科羅德，直至殞命于絞刑架上。目睹了河灘廣場上的殘忍一幕，卡席莫多徹底看清楚了科羅德的丑惡嘴臉和骯臟的靈魂。原來，科羅德暗戀艾絲美娜達而又無法得到時，他設計刺傷了與艾絲美娜達約會的孚比斯，然后嫁禍于艾絲美娜達，假手法庭對艾絲美娜達下了毒手。
　　魯迅曾在《再論雷鋒塔的倒掉》一文中說：“悲劇是將人生的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喜劇將那無價值的撕破給人看。”當然，魯迅先生的希望是：“我們要革新的破壞者，因為他內心有理想的光。”十五世紀，雖然文藝復興的勁風已經吹進了法蘭西，但是，守舊的封建勢力和宗教力量仍然企圖繼續把持市民社會的生活和左右市民的宗教信仰，并往往以“妖術”或“莫須有”之罪名戕殺無辜生命。《巴黎圣母院》的價值之一，就在于雨果采用悲劇的文學形式揭示了人物悲慘命運的法律根源，主人公的悲慘命運淵源于十五世紀法國司法制度的深重罪孽——刑訊逼供，是刑訊逼供布設下了通往絞刑架上的繩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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