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走馬

　　新疆疆域遼闊，物華天寶，風光旖旎，美不勝收。尤其是南疆，仿佛是我心靈的故鄉。
　　我生在江南，長在江南，迎面撲來的常常是柔糜萬端的細細密密的杏花煙雨；到了南疆才體會到，什么是連綿起伏的沙漠，什么是無邊無際的蒼涼，什么是曠古絕倫的輝煌。
　　南疆的路途遙遠、城鎮多多，不可能一一觀拜，只能選擇一條線路走馬觀花般匆匆而過。我們租了輛車，行進在南疆里。
　　
　　一
　　
　　從烏魯木齊市出發，過達坂城，經風力發電站。高大雄偉、氣勢磅礴、數也數不清的風車陣，在廣闊大地上屹立著，風葉迎風旋轉，形成了新疆一大景觀。我們停下車，拍些照片。我沒想到，出了烏魯木齊市，新疆會有這么壯觀的一個地方。
　　過風力發電站，接著開始翻天山。翻過天山，出了山口，便是綿延不絕的荒漠，車行到中午，在路邊烏拉泊托克遜拌面城停下，在一家“老字號回民拌面館”吃拌面。平時在家里，我很少吃面食，不會做，也不想學著做。不知是累了還是餓了，我覺得新疆的拌面很好吃，有韌性，有咬頭，有滋味。因天氣比較熱，我們還要了啤酒，又要了一份新疆大盤雞，一份炒羊肉，一份炒蔬菜。吃飽了，喝足了，我們重新上路。車子在荒漠中孑然前行，幾十公里，甚至上百公里，都是荒漠戈壁，幾乎看不到一點點綠色。隨著車子上下顛簸，我漸漸地有些困乏了。
　　迷迷糊糊睡了一會，睜開眼，立即被眼前壯美的景色迷住了，震憾了。剛剛還是一片無邊無際的荒漠戈壁，此刻眼前不遠處呈現的，卻是一片浩如煙海的湖泊，目視不及邊際，真是沙漠與綠洲僅一步之遙啊！孤陋寡聞的我，從來沒有聽說過南疆的這個大湖——博斯騰湖。其實，南疆的這個大湖，在歷史上早有記載，古稱“西海”，唐謂“魚海”，清代才定名為“博斯騰湖”。
　　我們像饑渴難耐的候鳥，下了車一個個撲向水邊。站在湖邊，不禁感慨萬分，水面闊大，碧波萬頃，橫無際涯。湖邊豎著一張巨大的告示牌，告示牌上清清楚楚地寫著：博斯騰湖面積為１２２８平方公里，是我國最大的內陸淡水湖，始于孔雀河，歸于開都河，平均水深１０米，最深處達１７米，平均年水流量為１２．５億立方米。博斯騰湖與雪山、湖光、綠洲、沙漠、奇禽、異獸同生共榮，互相映襯，組成豐富多彩的風景畫卷；博斯騰湖水域遼闊，煙波浩淼，水天一色，被譽為沙漠瀚海中的一顆明珠。回頭看湖，自己仿佛成了一粒沙子，一朵蘆花，一只水鳥。
　　站在煙波浩淼的博斯騰湖旁邊，我的思緒飛過太湖、東湖；飛過千島湖、青海湖；飛過納木錯、巴松錯、羊卓雍錯……沙漠上如此遼闊的博斯騰大湖，與她們比肩并立，毫不遜色！
　　博斯騰湖邊有許多賣魚的商販，見我們走來，他們便大聲叫賣著：博斯騰湖魚，肉嫩味美！肉嫩味美！屋子前面掛了許多魚干，水池里也養了許多活魚，但我們無暇顧及魚，我們只迷戀湖，迷戀湖水。
　　
　　二
　　
　　車進入庫車，我首先想到的是龜茲古國。龜茲古國在漢代絲綢之路北道中段居關鍵位置，成了佛教東傳的前沿和咽喉地帶，并以其絲綢之路十字路口的優勢地位，為東西方文明的交流提供了匯聚的河口。第二個想到的是劉亮程的散文，他有一篇散文《庫車》，寫的就是那里的風俗人情。第一次讀劉亮程，我驚訝于對劉亮程的一無所知，在他不動聲色的文字里，我感受到了作者的心路歷程和奔涌的感情。因此，置身庫車，我的內心有一種說不出的激動。
　　今日的龜茲古國原址上已是經歷了現代化的庫車，雖不如想象中的那樣神奇，但觀禮庫車大寺、庫車神秘大峽谷，我還是真切感受到了庫車的偉大。
　　庫車大寺始建于15世紀。后毀于戰火，眼前的大寺是1923年由當地阿訇主持集資、募捐重建的，寺內禮拜大廳可容三千人禮拜。大寺門樓高18.3米，進門是大寺院主體，內有旋轉樓梯至樓頂，供阿訇喊“乃瑪孜”的。我們走進大寺，正是伊斯蘭教信徒做禮拜的時間，我們看到許多信徒提著錫壺，以水凈手，講究的還洗臉洗脖子。一位阿訇站在樓頂，高聲喊唱召喚著信徒們，他的聲音宏亮無比，傳向遠方。我們雖不是伊斯蘭教的信徒，但是聽到他的聲音，也被震撼了。
　　庫車大峽谷是一名維吾爾族年輕牧羊人在1999年盛夏放牧時發現的。我們在庫車城里吃過午飯后，便驅車去那里。從庫車城里到庫車大峽谷，僅有64公里路程。但路不好走，再加上有很長一段路在修，就更加難走了。因此，車子行進的速度相當慢，在茫茫的荒漠里，就像一葉扁舟，隨著路的凹凸不平而上下顛簸。經過雅丹地貌區的時候，我們的車子只能在峽縫里慢慢穿行，此時的扁舟就好像駛進了一個美妙的夢幻世界。我們從車里望窗外，看著天造地設、鬼斧神工的大自然杰作，除了嘆為觀止外，連大氣也不敢出，不知道要在這夢幻世界里走多久，都眼巴巴地看著窗外，任窗外一個個夢幻在我們眼前飄過。事后，我多次回味我親歷的雅丹地貌，覺得雅丹地貌的美是永恒的，她雄奇險峻，把健壯古拙的陽剛之美與幽雅俏麗的陰柔之美和諧地融合到一起。唐代詩人盧汝弼曾在《和李秀才邊庭四時怨》四首詩中，其中一首曾經寫到過雅丹地貌。詩是這樣寫的：
　　八月霜飛柳半黃，蓬根吹斷雁南翔。
　　隴頭流水關山月，泣上垅堆望故鄉。
　　學者欒春鳴考證：“垅堆”即是雅丹。詩人在中秋時節，登上高高的垅堆，遙望遠在天邊的家鄉，心潮難平，思鄉難抑。
　　從庫車城出發車子開了三個多小時，才來到風光獨特的庫車河谷沿河地帶，沿河岸邊就是大峽谷。時近黃昏，紅褐山崖的峽谷內殘陽如血，金光滿天。峽谷全長五公里，南北走向。由于時間的關系，進入谷內，我們就隨著游人往前走，峽谷里沒有路，谷內全是細沙子，在沙子上，走也走不快。游人不太多，三五個地從峽谷內往外走，也有往里去的。我們幾個人是屬于往里走的那伙的，也不知走了多少里路，一路走一路看。峽谷里的山體因地質作用形成了多層重疊的褶皺，就像是雞鴨的胗兒。
　　天色漸漸暗下來，我們不敢再往前走，佇足遙望峽峰上快要落下去的斜陽，光線和紅赭色巖石呈現出各種色彩，給我留下了難忘的印象。
　　
　　三
　　
　　現在有多少人能真真切切地抓住龜茲，抓住那個擁有瑰麗樂舞、虔誠梵唱的國度？有人說，龜茲已經被分割成了碎片，我拾著這一枚枚小小的碎片，來到克孜爾鄉東南的克孜爾千佛洞，尋找已經失去的記憶。有人說，克孜爾千佛洞是龜茲文明的典型代表。
　　克孜爾千佛洞開鑿在木札提河北岸明屋依塔格山的峭壁之間。“克孜爾”是維吾爾語的譯音，即“紅色”的意思。它始鑿于東漢末年（公元三世紀），五至七世紀為鼎盛時期，至八世紀末逐漸停鑿。據記載，克孜爾千佛洞開鑿的時間比莫高窟還早300年。
　　走進大門，我看到佛教高僧鳩摩羅什的雕像端坐在山前的圓壇上。鳩摩羅什生于龜茲，是東晉時代西域龜茲國的太子，棄皇位研習佛法，自幼出家，初學小乘，后遍學大乘，成為一代高僧。鳩摩羅什雕像非常壯觀，我想可能是克孜爾千佛洞景區建成之后才修筑安放在此的。鳩摩羅什雕像身后是山崖峭壁，峭壁上鑿著一個個石窟，石窟里珍藏著精美的壁畫，它們都是祖國的瑰寶。
　　我沿著人工修筑的階梯，一步一步攀到石窟前。盡管克孜爾石窟已經編號的有236個洞窟，但不是每個石窟都對外開放，為了保護文物，一般今天開這幾個窟給游人觀看，明天再開那幾個窟給游人觀看，我僅看了八個石窟。石窟內，游人不能照明和拍照，只能看，不能摸。我所參觀的石窟，大體構造基本相同，分前室、主室、后室三個部分，大多數已被毀壞。但在殘存的壁畫上，還能窺見當年的輝煌。在第17窟菩薩天井窟，向導介紹說，畫的是來世說法、猴子與水妖的故事。第48窟壁畫中則可清晰地看到鳴琴者、舞蹈者和飛天。從石窟下來，我仍然對龜茲沒有什么印象，但對石窟里殘存的壁畫有了深刻的認識。
　　
　　攀登石窟是需要體力的，從石窟山上下來，感覺到有些累。我走到山腳下歇息，發現山腳下有一個小郵所。我到過很多地方，但這是我見過的最小的郵所，僅有一個綠色的郵箱掛在樹上。有一個人在旁邊賣明信片，而且僅剩余兩張了。我給朋友寄了一張，給自己寄了一張。
　　
　　四
　　
　　在南疆行走，看到了許多奇跡，尤其是沙漠中的綠洲令人難忘。在溫宿縣境內的戈壁荒灘中，我看到了一顆耀眼的戈壁明珠——天山神木園。
　　車在戈壁荒灘里艱難地行進著，翻過一個高坡，在我們視線的遠處，又出現一個高坡，那遠遠的高坡上有一片暗暗的綠色，與周圍土黃色的戈壁荒灘形成鮮明的對照，好像在戈壁荒灘中鑲了一枚暗綠色的寶石。車距山坡越來越近，寶石在我們眼前越來越大，車到跟前時，我們才發現這里樹木成林，綠蔭一片。
　　我走進園中，眼前是一個長長的樹廊，樹枝上掛滿了各種顏色的祈求布條，據說這些都是用來求子求壽求平安的。布條連成一片，與布條上方茂密的綠色樹枝相映成趣，形成了一條色彩斑斕的長河。順著各色布條的長廊，我們往前走，走到盡頭才發現，這里有一眼千年圣水泉，汩汩往外流淌著甘泉。向導讓我們每個人用泉水洗洗手、洗洗臉，還讓我們親口嘗了嘗，說是圣水會保佑我們。我們都按照向導說的做了。從千年圣水泉眼再往前走，就走進了美麗奇特的植物森林。
　　這里樹種繁多，樹上都有標牌，記載著樹的種類、年齡和習性。我記得有楊樹、榆樹、柳樹、杏樹、白蠟樹、核桃樹等等，而且都是古樹。上百年、上千年的樹都有，我們在古樹群里行走，人有些飄，像在古樹群里尋找舊時的遺夢。眼前的樹，有的曲折盤旋，貼地而生；有的鳳鳥飛天，搖曳多姿；有的頭尾相連，分不清哪是根，哪是枝；有的倒地重生，筆直向上，長成參天大樹。園中有一棵楊樹王，名為新疆楊，據介紹，栽種于公元921年，至今已有上千年樹齡，樹高達96.23米，直徑達6.25米，真是令人難以置信。
　　走出古樹林，便是戈壁荒灘。在古樹林邊緣的荒灘上，我看到許多古墓，分散在樹林的后面。在茫茫戈壁荒灘上，為什么會有這么多古墓和這么多千年古樹呢？向導說，相傳公元11世紀，沙特阿拉伯一位名叫蘇力坦庫爾·什賽依德的阿訇，帶領兩千名教徒，經印度到中國西域傳教，受到當地人的抵抗，全部戰死在這里，于是形成了古墓群。這里又是天山的裂縫地帶，有雪山地下水涌出，守墓的人在這里栽種樹木，一代一代延續下來，就形成了古木森林群。
　　我不知向導說的是否科學，然而，能在這戈壁荒灘里遇到一片古森林，目睹這么多的古樹，實屬三生有幸。
　　
　　五
　　
　　在喀什，每一扇門，每一條街，都有一個故事。
　　參觀過艾提尕爾大清真寺、阿帕霍加墓，我和同事老崔去維吾爾族的居民區參觀，古民居就在艾提尕爾大清真寺背后。這是一個維吾爾族人聚居地，是一個古老、原始、樸素的古民居，與電視里看到的阿富汗住宅十分相似，給人一種陌生新奇的感覺。去之前我們向一位維吾爾族出租車司機詢問當地習俗。他說，結過婚的維吾爾族婦女一般不工作，待在家里，如果這家門關著的話，說明這家男人沒有回來，不歡迎任何人前來拜訪；如果門半掩著，說明男人已經回來，你可以進去拜訪；如果這家大門全部開著，那說明是歡迎你們到他家去的。記著司機的話，我倆背著照相機，帶著內地城里人特有的謹慎，在古民居里走著。
　　民居是一條窄巷子，一家連著一家。巷子的地是用水泥磚鋪成的，顯得相當整潔。墻壁上大部分是本色磚，有的用土坯壘成，無論是磚還是泥土，都形成統一的色調和風格。門口和矮墻上各種盆花競相開放，千姿百態，散發著陣陣清香。巷子岔口里一般住著三戶人家，一家門頂著巷子口，另兩家門挨著門。每家的門都是木制的，少數刷了油漆，絕大部分保持著原木的本色。門框上還有當地政府釘的各色小標牌，“文明戶”、“平安家庭”、“五好家庭”、“喀什市低保戶”等等。我們剛走進院子口，就看見一個頭帶圍巾，身著彩裙，腳穿塑料涼拖鞋的青年婦女站在門口，見我們走來，馬上背過身朝屋里走去。我們端著照相機卻沒敢拍照，因為不知道人家是否愿意讓我們照。
　　我們繼續往巷子深處走，在一個岔口巷子里，圍著許多人，一個年紀稍大的婦女手里抱著小孩，一位老頭蹲在門前，還有一位小學生，屁股下墊著磚頭，趴在一個小矮凳上寫作業。我們舉起相機，突然，在我們的鏡頭里一下子跑進來四個維吾爾族少年，他們穿著鮮艷的Ｔ恤衫，摟在一起沖著鏡頭笑，穿紅Ｔ恤稍大點的孩子，還伸出右食指和中指，沖我們做“Ｖ”狀。我趕緊給他們拍了幾張照片。這時，一位維吾爾族小女孩，身著大紅色連衣裙，像蝴蝶一樣飛到我們跟前，毫無羞澀地沖著照相機笑，我也給她拍了幾張照片。然后把相機遞給他們看，照片上他們的小嘴就像一個個熟透了的開口石榴，鮮紅可愛。再往里走，看見一個約三歲大的小女孩，赤著腳，孤單地站在自家的門口。她看到我們走過來，伸出小手，五指分開，朝我們招手示意。幾個維吾爾族小男孩，緊緊跟在我們后面，一會兒沖到鏡頭前面讓我們拍照，一會兒又跑到一旁朝我們做鬼臉，朝我們笑。他們的笑讓我們心里暖洋洋地，感覺很溫馨。
　　到了下班和放學的時間，民居的小巷道里，人明顯多了起來。賣蔬菜的推著平板車來到巷子里，車上擺滿了大白菜、辣椒、蘿卜、黃瓜、土豆、西紅柿等蔬菜。住戶內的人走出來買菜，下班的人也停下來買菜。賣菜的人用的是盤秤，只見他們將西紅柿、黃瓜、土豆等一股腦兒放在秤盤上秤，我想可能這些蔬菜的價格都是一樣的，否則怎能放在一起秤呢？
　　我們懷著好奇的心情沿著巷子往里走，走過一家門前，又走過一家門前，經過一條長長的巷子，回頭再看看一直跟在我們后面的幾個孩子，我感慨萬千，激動難耐。此次在小巷里行走，不僅深深體會到了維吾爾族人的友好、善良，也看到了他們真實的生活，看到了小巷里許許多多的人，那門的背后，一定有許多的故事。我還會再來，我想。
　　這條長長的巷子兩頭是相通的，走到巷子的盡頭，出來就是一條街。街上熙熙攘攘，各種富有維吾爾族特色的小商品，沿街擺放，秩序井然，琳瑯滿目，應有盡有。出了巷口我抬頭看看路名，路牌上寫著：艾格孜艾日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