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自己的夜晚單獨在一起

　?。ㄖ袊┮Υ罅Γ骸侗狈矫褡迨肥摗罚v史學）
　　
　　2009年的最后兩三個月，在工作之余抓緊時間讀書學習，雖心有余而“時”不足，但也還是把手邊待讀的書讀掉了數本。這其中就有姚大力的《北方民族史十論》（書中的部分篇章）。依照我的習慣，一本書讀完了，還要想點什么，記點什么，寫一篇或長或短的“讀書筆記”。那段時間卻不成，事務雜蕪，靜不下心來。我又不會放縱自己草率完成“任務”，就一直拖延下來。直到春節長假，年三十和家人一起度過，大年初一就一個人來北京，住到阜成門的“肆零書屋”里（女兒回合肥了），按照計劃，一個人封閉起來，讀書，寫讀書筆記，記錄打算要寫的一篇文章的“骨架”，餓了就吃方便面，或女兒和她的男朋友走前買的早點零食。
　　《北方民族史十論》是姚大力先生的一本論文集，作風踏實，言之有物，注重細節。我首先感興趣的是《論拓跋鮮卑部的早期歷史》，這是2009年春天讀到關于拓跋鮮卑漢化的史料后，對這段歷史、這個已經消失了的民族興趣大增的延續。我總習慣于把一個具體的事務放進更大的背景中看待、評估和評價。拓跋鮮卑從遷徙（由現內蒙古自治區東北部）到消失（漢化），一定經歷了漫長、曲折、生死的磨難，在某種程度上或可認作豐富的人類文化發展史的一個縮影或參照，也一定蘊含著激動人心的生命信息，正所謂“山谷高深，九難八阻”。不用說，人類總是會從艱苦磨難的困境和發展歷程中汲取昂揚向上的奮進力量的，自強不息永遠是我們不予撤除的座右銘。拓跋鮮卑的民族史，為我們提供了一個難得的范例，不僅僅是民族學意義上的，也是對我們個人的激勵和鼓動。
　?。ā侗狈矫褡迨肥摗?，姚大力著，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7年9月第1版）
　　
　　
　?。ㄖ袊_灣）王明珂：《華夏邊緣》（歷史學）
　　
　　王明珂先生這本書討論的是華夏及其邊緣利益集團形成的歷史及起因，也就是“中國人”、“中華民族”的形成及其過程。首先，這是一種利益的驅動：形成一個有排斥能力的人類團體，以保證資源的“獨享”、利益的區隔。此外，這是一個相對開放的、動態的過程：隨著許多不可預知的有時候是不可抗拒的因素的介入，華夏的范圍不斷地擴大或收縮，華夏的邊緣也隨之飄移、收展，反之亦如此。華夏及其邊緣在某種意義上是互為因果，相輔相成的。
　　“族群認同是人類資源競爭的工具”，“當一個人或一群人透過族譜、歷史或傳說，來敘述與他或他們的起源有關的‘過去’時，經常其中所反映的并非完全歷史事實。因此人類學家以所謂的‘虛構性譜系’來形容虛構的親屬關系譜系，以‘結構性失憶’來解釋被遺忘的祖先”。這是一種集體性的社會記憶，有時是無意的，有時則是故意強調的。“一個歷史記載可視為一種社會記憶，為了某種現實理由，社會常選擇、強調或創造一些‘過去’……以改變、創造新的集體祖源記憶來達成認同變遷”，“當人們在回憶一個故事時，事實上是在重新建構這個故事，以使之符合自己的心理構圖。”我記得曾在一個記不清楚的紙片上看到關于祖源記憶方面的一段文字，它說當祖父在世的時候，家族歷史以祖父的描述為“正版”，當祖父不在了的時候，就會以父親的描述為“正版”，這兩個版本會有差異，有時候還相互矛盾。如果我們動用我們的社會人事經驗來看待歷史和民族，許多事情就都是好理解的了。
　　（《華夏邊緣——歷史記憶與族群認同》，王明珂著，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6年4月第1版）
　　
　　（中國）萬繩楠整理：《陳寅恪魏晉南北朝史講演錄》（歷史學）
　　
　　這個集子是萬繩楠先生在北京聽陳寅恪先生講學時的筆記，并參考相關資料，整理而成。我先揀自己有興趣的篇什讀過，例如“五胡種族問題”、“南北對立形勢分析”等，余下的暫時還未準備接著讀下去。陳寅恪這些大學課堂里的講演，非常樸實，從字面并不見深奧的東西。但他是講究“出處”的，所以讀后感覺“牢靠”。有些平時得不到答案的問題，一下子就明了了。當然，陳先生的學問，還主要是知識性的，如果希望得到創意性的獨見，那就得多向當代中“外”尋找了。
　?。ā蛾愐∥簳x南北朝史講演錄》，萬繩楠整理，合肥，黃山書社，1987年4月第1版，1999年4月第2次印刷）
　　
　?。ㄖ袊┩醣颍骸端疂G的酒店》（社會學）
　　
　　《水滸的酒店》談論的是“中國社會生活史”的內容：酒店的規模、類型、特色、服務、器物的使用、提供的飲品和食品、營業的時間、在生活鏈中的位置、除飲食功能外還有什么樣的角色和平臺作用，等等。本書視角獨到，頗見特色。其實也是一種精細化的選題和探討，在一個研討邊界明確的微觀世界里，放大事物的細節，提供最密集的關注。這本書多少還有點工具書的意味。
　　如下兩例引起我的特別注意和感想。第一例是關于白酒（燒酒，即蒸餾酒）的發明，該書中未見出處的引文及結論為：“燒酒，乃是‘自元時始創其法’，是元以后之事。”而莊華峰著《中國社會生活史》則說：“到了唐代，人們……在發酵酒的基礎上通過蒸餾的方法，……發明了一種蒸餾酒?！耖g又稱‘燒酒’……還稱之為‘白酒’?！边@需要進一步證實、澄清。
　　另一例是關于“馬肉”。《水滸的酒店》說：“牛肉可吃，馬肉并不好吃。在西方，直到近代，還不吃馬肉，認為有毒；在中國，古代即吃馬肉，卻不吃馬肝，也認為有毒……”這使我想起我青少年時期兩次吃馬肉的記憶。一次是1969年在安徽新馬橋104干校，因為“沒改造好的四類分子”慫恿我這樣一個小孩把馬車趕走，結果導致干校的一匹馬死亡，后來干校食堂吃馬肉的時候，我一邊忍不住地吃，一邊忍不住地傷心哭泣。另一次是我在安徽靈璧縣向陽公社插隊，有段時間被抽到縣里寫知青先進材料，在黃灣公社住了一段時間，公社食堂正好中餐和晚餐吃馬肉，于是大飽了口福兩回。
　　那時候是“饑餓”的年代，能吃到肉，是很不容易的事情，所以覺得馬肉很好吃，很香，只是略為有點兒“粗”，不像豬肉那么細，這是當時留下來的印象，是否符合實際，因為后來一直沒再吃過，就不得而知了。
　?。ā端疂G的酒店》，王彬著，北京，東方出版社，2010年4月第1版）
　　
　?。ㄖ袊┣f華峰：《中國社會生活史》（歷史學）
　　
　　社會生活史的內容包羅萬象，十分繁雜，衣、食、住、行、吃、喝、玩、樂、婚、喪、嫁、娶，盡在其中。這是讓人感興趣的。一方面這幾乎都是物質范疇的（至少首先是物質的，或以物質為前提的，其次才談得到精神的感受），我們對物質的欲望總是排在第一位，也會對此很敏感，這是我們進化的經驗。另一方面，我們吃飽喝足后，就會想知道我們的食物、習慣、方法，等等，是從哪里來的，是怎么來的，是從哪一朝哪一代開始的，他們發現或嘗試的時候死了幾個人，是什么動機促使他們去發現或發明的？這會有許多的曲折，或波折不斷的故事、人物、情節，能滿足我們的求知欲、好奇心和娛樂要求。
　　但這類書除了寫作姿態的某些變化外，又基本上囿于“知識堆積”的寫法，這使我們覺得不太滿足。如果不能進行宏觀的把握和獨見性的思想提煉，從當代文化建設的角度看，這類著作的寫作其實工作只做了一半。這也正是中國傳統文史研究的短與長。
　　（《中國社會生活史》，莊華峰著，合肥，合肥工業大學出版社，2003年11月第1版）
　　
　?。ㄓⅲ┌矕|尼·派格登：《西方帝國簡史》（歷史學）
　　
　　這既是一本入門書，也是一本有特色和有思考的“文明史”，如果文明指的是人類所有歷史的話。它談論的是“帝國本身、創造帝國的民族以及被帝國創造的民族”。帝國是什么？我的理解是：帝國是面積廣大、以軍事和征服為基礎的比較強大的利益集團。從希臘帝國開始，到西方在海外殖民，兩千多年來，西方似乎“統治”了這個星球，曾經輝煌至極。讀這本書，我們知道原本我們習以為常的許多思想、觀念、概念、方法、方式，并非“古已有之”，而是西方實踐出來并傳遞給我們的。譬如，關于“民族”的概念（西方進入非洲之前，非洲甚至沒有大規模的社會組織），這種概念在非洲制造了國家和邊界，也遺留下無止境的戰爭和民族沖突的惡果?！胺侵奘且粔K被歐洲劫掠者及錯誤的種族觀念所共同踐踏的地方”。雖然不是“西方”，也可能是東方（或南方、北方），人類或許總會走一條殊途同歸的道路，但文化的自我維護心理告訴我們，那種結果是他者的基因，這就自然而然地要引起我們的警覺。
　　（《西方帝國簡史》，英國安東尼·派格登著，徐鵬博譯，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7年9月第1版）
　　
　?。ㄓⅲ┛稀げ妓迹骸稇鹇耘c民族優越感》（國際政治）
　　
　　這是一部探討戰略與民族優越感的著作?！笆且徊恐鲝垙奈幕窂窖芯繎鹇缘慕浀渲鳌?，該書“闡述了在軍事領域中民族優越感的重要作用”。這應該是一部在某些理念上開先河的著作。書中關于假想敵、軍事戰略領域中民族優越感的影響等提法——比如，“美國海軍追蹤蘇聯彈道導彈核潛艇的各種企圖被認為是謹慎的、適宜的，并非是破壞性的遏制；另一方面，蘇聯為攻擊美國彈道導彈核潛艇所作的努力則被批評為是破壞穩定的，而且這也為美國理論家們認為蘇聯戰略家們并不懂得遏制理論提供了證據”——現在都已普及，成為常識，或者學界的常識。本書寫于1979年，考慮到全球政治、思想、文化和社會觀念的快速發展、更新、變化，對本書中某些方面此時看來淺嘗輒止的論述，就能夠理解了。也正因為如此，現在讀這本書，覺得作者對其主題的論述，比較偏重實用，這既是本書的特點，又是本書讓人覺得不滿足之處。
　?。ā稇鹇耘c民族優越感》，肯·布思著，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9年6月第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