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峰,王新霞,袁曉燕
(1.西安交通大學經濟與金融學院,陜西 西安 710061;2.陜西師范大學國際商學院,陜西 西安 710062)
1953-1978年我國經濟保持高速增長,取得了舉世矚目的偉大成就。據國家統計局數據顯示,我國GDP從1952年的679.0億元增長到1978年的3624.1億元,增幅高達471.1%[1]。其中,三次產業的GDP分別從1952年的342.2億元、141.8億元、194.3億元增長到1978年的1018.4億元、1745.2億元、860.5億元,增幅分別高達170.1%、1525.2%和399.3%。按可比價格計算,1953-1978年我國社會總產值、工農業總產值和國民收入的年均增長率分別高達7.9%、8.2%和6.0%,這不僅高于世界平均水平,甚至堪比經濟發展速度超前的“亞洲四小龍”。
該時期我國經濟騰飛的原因似乎成了一個不解之謎,業界和學界眾說紛紜。回顧前人的研究成果,我們發現已有的解釋多屬于政治學或歷史學范疇,以邏輯演繹為主,缺乏數理支持,解釋力和說服力不夠。1953-1978年我國經濟發展是在計劃經濟體制下進行的,市場機制缺失導致直接分析工業建設與國民經濟的關系缺乏邏輯基礎。但是,我們發現當時整個國家的經濟建設是以農業發展為基礎的,特別是經濟發展必需的資本積累。所以,本文擬在參考和借鑒已有研究成果的基礎上,從經濟學角度探尋1953-1978年我國農業發展對經濟增長的影響,進而為現階段農業的制度創新提供新的思路。
本文主要從糧食生產和農村勞動力兩個方面回顧了1953-1978年我國農業的發展狀況,并分析二者對經濟增長的作用機理。
借鑒蘇聯的工業化經驗,眾多社會主義國家一致認為實現工業化是擺脫貧困和發展經濟的代名詞。所以,建國初期我國領導人確立了優先發展重工業的基本戰略。劉國光 (2002)認為重工業優先發展戰略和計劃經濟體制對集中社會資源以及建立獨立完整的工業體系發揮了積極作用[2]。發展重工業必然要以雄厚的資本積累為基礎,但在數十年的內憂外患時期,我國民族資本積累早已被摧殘得支離破碎、所剩無幾,而且建國初期我國的國際環境很不穩定,外資引入仿佛天方夜譚。在此情況下,作為我國基礎且支柱產業的農業不得不為重工業優先發展戰略做出犧牲。雖然建國初期糧食產量逐年增加,但糧食供需矛盾仍不斷惡化[3][4]。在強大的矛盾壓力下,我國政府把糧食生產作為一項政治任務提出來,通過統購統銷制度來緩解供需矛盾。當時政府采取了如下措施:政府作為唯一的糧食收購者,壓低糧食收購價格,把價格超出部分作為補貼全部用于現代工業的資本積累和擴大再生產。楊繼繩 (2008)研究發現,實行農產品統購統銷制度初期,第一個半年的糧食收購量比上一年度增加了77.78%,1954年6月底的庫存比上一年度同期增加了51%,而這僅是統購統銷實行半年的成果[5]。嚴瑞珍等 (1988)、雷錫易等 (1996)、陳錫文 (2003)的研究均發現,國家通過統購統銷制度和價格剪刀差安排,使得農業為工業大規模“輸血”積累了雄厚的資本力量[6][7][8]。所以,本文提出假設1:
H1:1953-1978年,我國糧食生產對經濟增長具有正面影響。
新中國成立初期,我國醫療衛生事業發展迅猛,人口死亡率出現了前所未有的大幅度下降,而人口出生率基本維持在解放前37‰的高水平。與人口爆炸式增長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我國傳統農業發展無法吸納日益膨脹的農村農業勞動力[9]。Todaro(1969)提出城鄉勞動力轉移“預期”模型:只要預期進入城市后收入大于從農村遷出成本,大量的農村剩余勞動力會選擇涌向城市[10]。所以,建國初期大規模農村剩余勞動力涌入城市,造成我國城鎮人口節節攀升[11][12][13],但是城鎮就業機會卻沒有同步跟上。20世紀50年代經濟大蕭條時期,城鎮失業矛盾爆發,“失望和不滿的情緒在一部分工人和城市貧民中迅速蔓延”[14]。出于解決城鎮人口就業問題的目標,政府一方面動員城鎮人口到農村去“安家落戶”(如下放新招職工、知識青年“上山下鄉”運動等),另一方面限制農村剩余勞動力向城鎮自由流動。1958年1月,《中華人民共和國戶口登記條例》的出臺標志著國家全面掌握了人口遷移的主控權,避免了農村人口自由流動對脆弱的城市系統形成不良沖擊。后來,國家采取新的勞動力資源配置制度——公社化的集體生產方式。從一定程度上講,公社化有效地完成了社會就業蓄水池的歷史使命,以超負荷運轉的方式實現了農村剩余人口失業的隱性化和生活貧困的平均化,從而保持了農村穩定。而Lin(1988)、周其仁 (1994)、林毅夫 (2000)卻認為這種農業生產組織形式效率低下[15][16][17]。所以,本文提出假設2:
H2:1953-1978年,我國農村剩余勞動力對經濟增長具有負面影響。
(一)指標選取
本文以實際GDP(1978年為基期)作為經濟增長指標,以糧食產量GY作為糧食生產指標,以農村農業剩余勞動力占農村農業可容納有效就業量的百分比SE作為農村相對剩余勞動力指標 (簡稱“相對剩余勞動力”指標)。GDP和GY的數據可以在歷年的《中國統計年鑒》和《中國農業統計年鑒》中直接獲取,SE的估算是難點和重點。
(二)數據預處理
本文定義農村農業剩余勞動力等同于農村剩余勞動力,因為1953-1978年農村地區工業化水平低下,開辦小型工業企業的公社寥寥無幾,非農產業對勞動力的吸納作用可忽略不計。由“農村剩余勞動力等于農業勞動力供給量和社會需求量之差”得出。其中,SAL為農村農業剩余勞動力數量,TAL為農村農業勞動力數量,EAE為農村農業可容納有效就業量。本文主要通過三個步驟來估算SE。
1.構建我國農業生產函數
本文以C-D生產函數Y=ALαKβ為基礎,以1980-2006年為觀察期,構造我國農業生產函數模型。其中,產出Y采用以1980年為基期的歷年實際農業生產總值,勞動力投入L采用第一產業就業人數,資本投入K采用農業資本存量。具體來講,依據永續盤存法來計算K,即 Kt=Kt-1(1 -δ)+It。借鑒Gregory Chow(1993)的做法,假定1980年農業資本存量為1615.48億元[18],以后各年的農業固定資產投資參考吳方衛 (1999)和糜韓杰 (2008)的研究成果[19][20],折舊率采用王小魯等 (2000)的估計結果5%[21]。模型結果顯示,修正R2為0.8964,F統計量為31.2998,且在1%的置信水平下具有顯著性,可見模型擬合程度很好。為防止“偽回歸”現象,本文進行殘差序列的ADF檢驗發現,在5%的置信水平下,殘差序列不存在單位根,即殘差序列是平穩的。所以,本文估計我國農業生產函數模型如下:

2.估算農村農業可容納有效就業量EAE
農村農業可容納有效就業量EAE是指在農業產出既定的前提下,實現農業投入成本最小化所需要的勞動力數量,即滿足下述條件的勞動力數量:


表1 1953-1978年我國農村農業資源可容納有效就業量EAE 單位:萬人
其中,w是勞動力價格,本文采用以1950年為基期的經農產品收購價格指數折算得到的農民人均實際純收入;r是資本價格,以1年期貸款的基準利率表示;Y0是實際農業總產值。首先,按照拉格朗日方法解得各關鍵年份的EAE;然后,采用回歸替換法處理缺失數據的插補問題。假設EAE與第一產業就業人員PIE之間存在線性關系,根據1952、1957、1965、1977、1978年的數據構建線性回歸模型,進而估算出缺失年份的EAE數值 (見表1所示)。
3.計算相對剩余勞動力指標SE
農村農業勞動力數量TAL采用農村就業人員數量來衡量。在估算EAE的基礎上,得出農村農業剩余勞動力指標SE(見表2所示)。


表2 我國歷年農村農業剩余人口控制指標SE
本文旨在從糧食生產和農村剩余勞動力兩個方面研究農業發展對經濟增長的影響,模型構建主要以實際GDP為被解釋變量,以糧食產量GY和相對剩余勞動力SE為解釋變量。考慮到農村剩余勞動力的經濟影響帶有滯后性,所以在模型中引入SE的滯后項。故本文構建的模型如下:


表3 模型估計結果
表3顯示,模型的修正R2為0.9009,F統計量為73.7232,在1%水平下具有顯著性,可見模型擬合程度很好。為防止“偽回歸”現象,本文再次進行ADF檢驗后發現,在5%的置信水平下殘差序列不存在單位根,即殘差序列是平穩的。所以,本文最終得出1953-1978年我國糧食產量、農村剩余勞動力與經濟增長的關系模型如下:

模型估計結果基本支持我們的初步預期,β1>0、β2<0,假設H1和假設H2都成立。由此可判, 1953-1978年間我國糧食生產對經濟增長有正向作用,糧食產量越高,經濟增長越快;我國農村剩余勞動力對經濟增長有反向作用,相對剩余勞動力越多,經濟增長越慢。
究其原因,1953-1978年我國農業是整個國民經濟發展特別是資本積累的主要源泉,糧食大豐收自然有利于國民經濟發展。郭根山等 (2007)研究發現,1952-1978年我國平均資本積累率為29.5%,1959年最高達43.8%,高資本積累率彌補了對外貿易和外援的不足,所以我國才得以在相當長的時期內維持經濟的高速增長[22]。本文的研究結果是“剪刀差”政策和統購統銷制度將農業資源轉化為工業資本積累的又一有力佐證。在無法完全消化城鎮就業人口的情況下,大量農村剩余勞動力給國家就業形勢帶來嚴峻壓力。雖然戶籍管理制度實現了城鄉間勞動力的強制隔離,但伴隨這種顯性政策的抵觸情緒導致了農民和政府的對抗,在事實上形成了對社會穩定的沖擊,反而不利于經濟增長。人民公社化體制雖然暫時緩解了就業壓力,但平均主義原則使農民的勞動積極性大大降低,勞動效率極為低下,同樣不利于經濟發展。
需要特別指出的是,前期農村剩余勞動力對本期經濟增長的影響系數β3>0,原因可能是前期剩余勞動力的就業問題在本期得以解決,對經濟增長的沖擊已然釋放。而作為基本生產要素,勞動力的投入增加必然促進產出擴大,所以前期農村剩余勞動力對經濟增長有正面影響。
與從政治學或歷史學角度探討我國經濟增長問題不同的是,本文主要從糧食生產和剩余勞動力兩個方面回顧了1953-1978年我國農業的發展狀況,就其對經濟增長的影響提出假設,通過估計計量模型進行了實證檢驗。研究結果發現,1953-1978年間我國糧食生產有效地促進了經濟增長,驗證了當時農業是整個國民經濟發展特別是資本積累的主要源泉;而本期農村農業剩余勞動力不利于經濟增長,主要是因為不合理的人口流動控制措施和低效率的資源配置方式;前期剩余勞動力作為基本投入要素,對經濟增長有正面影響。
為保證和促進我國經濟又快又好地發展,從本文研究結果出發,我們建議在現階段的農業制度創新方面做到以下幾點:第一,依托科學技術和管理,實現高附加值和規模經濟,增加農業產出;第二,探尋高效率的農業生產組織形式,不能以吸納就業為目標而降低生產效率;第三,構建多元化的農村經濟體系,合理引導農村剩余勞動力就業,同時放松對勞動力自由流動的管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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