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紅
選擇與分離:從李漢俊與《星期評論》的關系看中共早期組織的形成
●李 紅
目前學術界對于《星期評論》的歷史地位已經給與充分的肯定,認為它是五四時期著名的進步刊物之一。早期共產主義者李漢俊與戴季陶、沈玄廬等人利用該刊宣傳進步思想,對于中共建黨起了重要的輿論宣傳作用。然而,值得注意的是,《星期評論》畢竟非李漢俊等早期共產主義者著手主辦的刊物,不同政見與不同的理想追求不僅使李漢俊、戴季陶分道揚鑣,也使《星期評論》僅存一年而宣告停止。
《星期評論》;李漢俊;戴季陶;中共早期組織
目前學術界充分肯定《星期評論》的進步性及在中國共產黨創建過程中的歷史地位。李漢俊不但是《星期評論》的主筆,也被譽為該刊的“三駕馬車”之一。本文試圖通過李漢俊與《星期評論》這一視角,揭示馬克思主義如何在中國被先進知識分子所接受,期望能對中共創建史的研究提供些許思路。
一
李漢俊(1890—1927),湖北潛江人,中共早期創始人之一,中共上海發起組的主要成員,在建黨時期被馬林譽為“最有理論修養的同志”。1904年,年僅14歲的李漢俊在哥哥李書城好友吳祿貞的資助下,東渡扶桑求學。在日本學習期間,中國經歷了連續政局更迭的動蕩局面。作為一個具有強烈民族憂患意識的愛國青年,李漢俊如饑似渴地汲取新知,廣泛了解世界大勢,苦苦尋求救國之道。在河上肇的影響下,李漢俊閱讀了大量馬克思主義經典著作,開始信仰和研究馬克思主義。1918年李漢俊從日本帶回英、德、日文的馬克思主義書刊,在上海從事翻譯和撰寫工作,積極宣傳馬克思主義。
戴季陶1905年留學日本,1909年回到上海。1911年參加同盟會,辛亥革命后在上海創辦《民權報》,1912年9月,戴季陶被孫中山任為隨從秘書,直到孫中山去世。沈玄廬1908年到日本,接受資產階級民主革命思想。沈玄廬早年參加辛亥革命,護法運動后即到上海。1917年十月革命勝利后,中國先進知識分子開始在中國傳播馬克思主義,沈玄廬經常閱讀《新青年》、《每周評論》等進步刊物,探求中國社會改造問題。當面臨中國的動蕩政局的時候,尋求救國之路的戴、沈在日本期間思想上也受到日本大正社會主義思潮的影響。所以他們在上海與李漢俊重聚時,很快找到了思想上的共同點。可以說,救國救民的共同理想追求使他們有機會走到一起,成為中國最初宣傳馬克思主義的代表人物。
不久,五四運動爆發,這一事件的影響遠遠出乎人們意料,它波及面非常廣泛,不但影響中國的政治發展方向,而且極大震動了思想文化領域。五四運動后,各種新刊物如雨后春筍般出現,進步知識分子和青年學生的宣傳、活動更加頻繁,各種各樣的輿論、時評不斷涌現,涉及的社會諸方面問題更為豐富,中國究竟走向何處、如何改造社會、用什么改造社會更是議論之焦點,從而形成各類思潮,逐漸地,馬克思主義、小資產階級社會主義、資產階級改良主義成為這一時期的主流意識。新文化運動進入了一個新的發展階段。
五四運動同樣使處于低潮的孫中山深刻體會到了民眾暗含的巨大潛能和思想輿論的威力,面對新形勢,重新審視時局,考慮將來的前進方向是當務之急,他迫切需要走出革命的低谷,以完成未竟之事業。1919年6月3日,依照孫中山的意愿,戴季陶、沈玄廬和孫棣三聯名在《民國日報》上發表《星期評論》出版公告。公告里說:“中國人漸漸的覺悟起來了,中國人漸漸知道從國家的組織,政治的內容,社會的里面,思想的根底上去打算了。但是人的究竟,國家的究竟,社會的究竟,文明的究竟,是甚么樣,應該怎么樣,好像大家還不曾有徹底的思索,明白的理會,切實的主張。我們出版《星期評論》就是把我們所自信的徹底的思索,明白的理會,切實的主張,寫了出來,供天下人研究,求天下人批評。”[1]6月8日,《星期評論》創刊,由戴季陶、沈玄廬、孫棣三編輯,每周日出版,至1920年6月6日停刊,共出53號。戴季陶、沈玄廬、李漢俊是《星期評論》的主筆,被稱為該刊的“三駕馬車”。據不完全統計,從1919年到中國共產黨誕生的1921年止,僅在上海一地,李漢俊在《新青年》、上海《星期評論》、上海《民國日報》副刊《覺悟》、《婦女評論》、《建設》、《勞動界》、《共產》、《小說月報》等報刊上,共發表了90余篇譯文和文章,其中,在《星期評論》上發表的文章與譯文就達38篇之多。
《星期評論》的宣傳內容順應新文化運動發展,符合時代潮流,具有進步性。戴季陶與李漢俊盡管對于布爾什維克等問題的認識和理解上存在偏差,但在評論性的雜志上共同探討著同樣的話題,共同探索著中國的前途。他們的主要關注點一是注意勞工運動問題,二是宣傳社會主義,三是討論當時熱門的婦女解放問題。同時,該刊不忘創辦目的,推崇孫中山及其三民主義。最值得注意的是,《星期評論》對十月革命以后俄國的發展給予了高度關注,先后發表了《俄國的近況與聯合國的對俄政策》、《勞農政府治下的俄國》、《俄國勞農政府通告的真意義》、《為什么要贊同俄國勞農政府的通告?》等文章,對于十月革命后的俄國作了比較客觀的介紹。《星期評論》自誕生即給人耳目一新的感覺,它文筆精辟、針砭時弊,銷路頗廣,許多讀者盛贊《星期評論》,認為在五四時期反抗帝國主義、反抗封建勢力的刊物中間,“最占勢力的是新青年社和星期評論社”[2]。
二
1920年2月,《星期評論》社的總發行及編輯所從愛多亞路新民里5號搬到法租界白爾路(今西門路)三益里17號李漢俊的寓所。李漢俊成為該社的主要思想領導核心。對于為何搬到李漢俊寓所,現缺少證據,不過根據當時李漢俊與戴季陶的舊識關系及李漢俊本人在輿論界的影響推測,社址的遷移當在情理之中。
中國先進分子建立共產黨的思想來源與動力,不是從1919年五四運動時期開始的,而是從接受十月革命的影響開始的,只是五四運動進一步加速了陳獨秀、李漢俊等先進知識分子的成長過程。1919年9月5日、6日,李漢俊在上海《民國日報》副刊《覺悟》上節譯了山川菊榮的《世界思潮之方向》。他在后記中寫道:“面對世界蓬勃興起的社會主義運動,我們中國怎么辦?”他宣布自己是“平民、民眾、無產階級”的一分子。“人家叫我做民黨,叫革命黨,我應該在這一點有切實打算。”此時,李漢俊已有了向蘇俄學習建立政黨的初步想法。1919年10月,美國國會否認了關于中國山東問題的正確提案,使進步知識分子對西方資本主義的期待和幻想破滅,轉而重視對蘇俄的評論。這不但使李漢俊更加堅定了自己的奮斗目標和信仰,也促使戴季陶重新審視世界局勢,思考中國的出路。1920年4月,蘇俄第一次對華宣言在中國報刊發表,消息一出,立即得到中國各階層人士的擁護和贊揚。1920年5月,《星期評論》出版了“勞動紀念號”,發表了李大釗的《“五一”(MayDay)運動史》、李漢俊翻譯的《五一》、施存統的《“工讀互助團”底經驗和教訓》等文章。陳望道還應《星期評論》約稿,翻譯《共產黨宣言》。
由五四運動而導致的中國社會的變化,同樣引起了列寧和共產國際對東方的關注和重視。1920年春,維經斯基來華。維經斯基計劃以新青年社為中心,把當時宣傳社會主義影響較大的“《新青年》、《星期評論》、《時事新報》結合起來,建立一個新中國革命同盟,并由這幾個刊物的主持人聯合發起組織中國共產黨或中國社會黨”[3]。1920年4月,在李大釗的介紹下,維經斯基同《新青年》、《星期評論》、《時事新報》等代表主流思想的雜志編輯、主編進行了座談,向陳望道、李漢俊、戴季陶、邵力子、張東蓀等與會者介紹了十月革命和蘇俄勞農政府的現狀,并希望組織中國共產黨,但這次討論未達成一致意見,沒有結果。
1920年5月,陳獨秀在上海發起組織馬克思主義研究會,學習、探討、研究社會主義學說和中國社會的改造。參加研究會的有李達、李漢俊、沈玄廬、施存統、陳獨秀、陳望道、戴季陶、邵力子等。李達回憶說:“最初參加座談的人還多,以后就只有在當時還相信馬列主義的人和維琴斯基交談了。由于多次的交談,一些當時的馬列主義者,更加明白了蘇俄和蘇共的情況,得到了一致的結論:‘走俄國人的路’。”[4]維經斯基和陳獨秀共同草擬了中國共產黨綱領十五條,其中有共產黨員不能做資產階級政府官員議員,乃至校長也不能做的內容。結果張東蓀退出了這一活動,仍以研究系的面貌辦他的《時事新報》,戴季陶說他不能和孫中山分開,也退出了。此后,陳獨秀經常到《星期評論》社,與李漢俊一起談社會改造、蘇俄革命以及建黨等問題。施存統、俞秀松、楊之華、惲代英、毛澤東等均與該社有聯系。《星期評論》社逐漸變成早期具有共產主義思想的知識分子的活動基地。
而孫中山、戴季陶始終堅持自己的理想,一直試圖利用馬克思主義,把馬克思主義納入三民主義的軌道,始終不忘其奮斗目標,不忘對其進行宣傳。盡管戴季陶發表了不少關于馬克思主義的譯文和評論,稱贊馬克思“是社會主義的集大成者,是社會主義的科學根據的創造者”[5],但是并非希望在中國建立蘇俄式的政體。《星期評論》先后發表《關于民國建設方針的主張》、《訪孫先生的談話——社會教育應該怎么做》、《三大民權》、《革命繼續的功夫》等文章,論述了國民黨對社會改造的方針看法,頗有極力宣傳三民主義意味,效法蘇俄建立蘇俄式社會主義國家的意圖絲毫未見。1919年6月,孫中山指出:“試觀此數月來全國學生之奮起,何莫非新思想鼓蕩陶镕之功?故文以為灌輸學識,表示吾黨根本之主張于全國,使國民有普遍之覺悟,異日時機既熟,一致奮起,除舊布新,此即吾黨主義之大成功也。”[6]在《訪孫先生談話》一文中,戴季陶說,對于上海六三工人罷工事件,“工人直接參加政治社會運動的事,已經開了幕,如果有知識有學問的人不來研究這一問題,就思想上知識上來領導他們,將來漸漸的趨向到不合理不合時的一方面去,實在是很危險的”,所以應用“溫和的社會思想來指導社會上的多數人”,如果“那些做煽動功夫的人,就拿了一知半解系統不清的社會共產主義,傳布在無知識的兵士和個人里面……發生出動亂來,真是一塌糊涂,沒有辦法了”。[7]創辦初期的《星期評論》中縫處,赫然印有“孫文孫中山孫逸仙中華民國的媽媽中國人的先生三民主義的宣傳者東方文明的曙光”等字樣。后來,戴季陶談起對馬克思主義的認識說:“布爾色維克的共產黨,是奉馬克斯主義的,而馬克斯主義卻不是布爾色維克的共產黨。馬克斯是標明共產主義的,而主張共產主義,懷抱共產主義的人,卻絕不限于馬克斯主義者。”[8]很顯然,他的這種認識與陳獨秀、李漢俊是有明顯區別的。
1920年6月,陳獨秀、李漢俊、俞秀松、施存統、陳公培等5人在環龍路漁陽里陳獨秀寓所開會,成立中國共產黨上海發起組(社會共產黨)。成立后,即著手組織建設工作,發函至全國各地,請各地共產主義者成立黨的支部。緊接著,北京、長沙、武漢、廣州等地的共產主義者相繼成立黨的支部,上海發起組實際上起了臨時中央的作用。8月,上海共產主義小組在漁陽里2號陳獨秀寓所正式成立,最初發起人有陳獨秀、李漢俊、沈玄廬、陳望道、俞秀松、施存統、楊明齋、李達等8人。
盡管《星期評論》的停刊另有軍閥政府的干預以及新文化運動的自身轉向的因素,但主要原因還是應歸結為《星期評論》偏離了最初的辦刊旨意而自行告停,陳獨秀、李漢俊的理想目標是與孫中山的三民主義主張不相符的。沈雁冰后來作了一個確切的總結:“當時講社會主義的人很多,大約可以分為三種,一是后來成立黨組織的陳獨秀等人;一是研究系的,如張東蓀一些人;還有國民黨的戴季陶也講馬克思主義,胡漢民在《建設》雜志上,也翻譯日本河上肇有關馬克思主義的文章。這三部分人,只有第一種人是真正宣傳馬克思主義;研究系和國民黨,是想借談社會主義拉攏些青年,等到真正行動時,他們就絕口不談,終于離開了。”[9]
[1]星期評論出版[N].民國日報,1919-06-03.
[2]李立三.黨史報告[A].中共黨史報告選編[C].北京: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82.209.
[3]包惠僧回憶維經斯基[A].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編.共產國際、聯共(布)與中國革命文獻資料選輯(1917-1925)[C].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1997.106.
[4]李達.中國共產黨的發起和第一次、第二次代表大會經過的回憶(1955年8月2日)[A].中國社會科學院現代史研究室,中國革命博物館黨史研究室選編.“一大”前后(二)[C].北京:人民出版社,1980.7.
[5]季陶.世界的時代精神與民族的適應[J].星期評論(第17號),1919-9-28.
[6]孫中山.復蔡冰若函[A].中山大學歷史系孫中山研究室,廣東省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等編.孫中山全集(第5卷)[C].北京:中華書局,1985.66.
[7]季陶.訪孫先生的談話——社會教育應該怎么做[J].星期評論(第3號),1919-6-22.
[8]戴季陶.革命黨與革命軍[A].中國人民大學中共黨史系中國近現代政治思想史教研室編.戴季陶主義資料選編(內部資料)[C].1983.343.
[9]沈雁冰.回憶上海共產主義小組[A].中國社會科學院現代史研究室,中國革命博物館黨史研究室選編.“一大”前后[C].北京:人民出版社,198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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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9-928X(2011)08-0010-03
本文為教育部中國共產黨建黨90周年專項項目(10JDJNJD189)、上海市高校人文社科重點研究基地上海師范大學中國近代社會研究中心(SJ0703)規劃項目成果。作者系上海師范大學2010級專門史博士生、聊城大學歷史文化學院講師。
■責任編輯:晏蔚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