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 燕
(山東師范大學 文學院,山東 濟南 250014)
高語境與漢語口語重意合語態的美學淵源
姜 燕
(山東師范大學 文學院,山東 濟南 250014)
漢民族處于強交際語境文化中,漢民族口語中的交際信息大多蘊涵在口語表達主體外部的社會文化環境和情境中,或內化于其內心世界,高語境和漢民族語言重意合語態的形成演變有著相輔相成的密切聯系。漢語“流水句”并不能說明漢民族語言屬于單純和低級語言;相反,漢民族在整體性思維和高語境文化中,創造了自己獨特的充滿隱晦、跳躍與語空的高語境彈性編碼模式,以及漢民族高語境交際中富于包蘊性的表達方式。漢語口語中“含不盡之意見于言外”的蘊藉之美,應當在東西方文化高度融合的今天被進一步認識和發掘出來。
高語境;整體性;流水句;意合
季羨林指出,東方文化與西方文化最根本的區別是思維模式、思維方式的不同。①季羨林:《季羨林自選集: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華藝出版社 2008年版,第 5頁。語言的不同根本在于思維模式的不同,要從思維模式東西方不同的高度來把握漢語的特點。語言歷來在東西兩種文化中有著不同的地位,漢民族處于強交際語境文化中,漢民族口語中的交際信息大多蘊涵在口語表達主體外部的社會文化環境和情境中,或內化于其內心世界。人文環境的不同導致中國人的認知模式側重于整體感知、意象思維,而西方人則側重于細部感知、抽象思維。德國語言學家洪堡特說:“語言的所有最為纖細的根莖生長在民族精神力量之中”,“每一種語言都包含著一種獨特的世界觀。正如個別的音處在事物和人之間,整個語言也處在人與那從內部和外部向人施加影響的自然之間”。②[德 ]洪堡特:《論人類語言結構的演繹及其對人類精神發展的影響》,商務印書館 1997年版,第 62、70頁。“高語境文化”(High Context Culture)和“低語境文化”(Low Context Culture)這兩個概念是相對照而言的,它是美國人類學家 E.T.Hall根據信息傳播對于環境的依賴程度,在文化價值維度研究方面提出的。日本、中國等東方的“同質社會”大多屬于高語境傳播社會,絕大部分信息或存于物質語境中,或內化在個人身上,極少存在于編碼清晰的被傳遞的訊息中。③E.T.Hall,Ladimension cache,Paris:EditionsDuseuil,1971,P.15.西方的“異質社會”多屬于低語境傳播社會,在弱交際語境文化中,絕大多數信息反映在明顯的口語編碼中,在口語表達時強調開門見山,把信息用明白無誤的、可編碼的口語傳達出去,沒有隱藏在字里行間的意義。因此語言在西方是真正的交際工具,交際環境只起到輔助作用,而東方文化中語境的重要性超乎尋常,話語中的隱含信息極為重要。“接受一個語言框架可以視為接受了這套語言描述的世界。”漢語這一套重意合的語言框架,是和這套語言所描述的高語境的傳播社會密切相關、相輔相成的。
語言的結構類型可以分成兩大類,即通過詞的形態變化來體現各種結構意義的“形態語”和通過虛詞、詞序來表達語法作用的“孤立語”。漢語屬于孤立語,主要特點是缺乏詞的內部形態性、數、格、體、時等形態變化。由于漢語語法范疇的表達沒有明確的形式標志,從本質上就決定了對漢語的理解更需要意會。重意合語態源自整體性思維方式,漢民族思維方式是在漢民族的自然地理環境、經濟文化環境的影響下逐漸形成的,漢民族的聚居地處在東亞大陸北溫帶,千百年來在這片肥沃的土地上過著封閉式的自給自足的農耕生活,寬松、融洽的氛圍塑造了漢民族“天人合一”的思想觀念。這樣一種“天人合一”的境界使漢民族的思維方式趨向整體化,季羨林曾從語言比較的角度論述過漢語“智的直覺”的這種特性。“西方印歐語系的語言,特別是那一類最古老的如吠陀語和梵文等等,形態變化異常復雜,只看一個詞兒,就能判定它的含義。漢語沒有形態變化,只看單獨一個詞兒,你不敢判定它的含義,必須把它放在一個詞組中或句子中,它的含義才能判定。使用慣了這種語言的中國人,特別是漢族,在潛意識里就習慣于普遍聯系,習慣于整體觀念。”①季羨林:《神州文化集成叢書·序》,新華出版社 1991年版。漢語典型的孤立語的特性,也和漢民族直觀、整體和頓悟的思維方式相契合。民族特點滲透于人們生活的各個方面,一個民族的生活習慣、文化素養、審美意識、心理特征等等都可以通過口頭語言表現出來,并進一步強化這種思維,在此基礎上形成了獨具特色的漢民族口語表達方式和獨具美感的漢語言表達系統。
漢語的重意合表現在很少使用關聯詞語,大多以邏輯組合和心理流動為語言結構方式,只是通過心理流程或事理的發生發展而呈現出流水句式,因為漢語結構與漢民族心理結構之間存在著一致性。英語重形合,因此常以一個主謂結構為主干,層層搭架,向外擴展成一種空間圖式,語言學家王寅稱之為“葡萄型”②王寅:《漢英語言宏觀結構的區別特征》,《外國語》1990年第 6期。,漢語的結構則直接反映了現實的時間結構和漢民族認知事物的心理結構。以下面這個英漢對照句子為例:
The man that Imet on the daywhen Iwent to RT-mart to buy a gift formy girl friend who a lways complain that I never bought her anything like her previous boy friend,wasLao liu.
主句是“The man wasLao liu”,這短短的主干上懸掛著好幾個分句,依靠語法標志 that、when、who、that,就像葡萄粒一樣掛在主干上。如果用漢語來表述,就是節節短句,逐層展述:
我女朋友老是抱怨我從來不給她買東西,就和她的前男友一樣,我就去大潤發給她買禮物,在這兒我遇到了老劉。
通過英漢不同的表達可以看出,漢語沒有語法標志,每句話似乎都是孤立的,然而卻顯得跳躍和富于彈性。漢語這一特點可比喻為“竹竿型”,沒有英語那樣的主干而是節節短句相連成一體,稱為“流水句”。漢語重意合與英語重形合分別反映了漢文化的整體綜合與西方文化的細節分析的思維方式之別。漢語不強求形式分析,而主要靠自然語序達到邏輯推理的目的,有時事理邏輯在語言形式之外,所處的語境就會使人不言自明。“漢語以基本單位的彈性去適應多變的句法安排。取消了這種彈性也就取消了中國語文的基本精神。因為基本單位的簡單和彈性、不確定與不自足,使它在語言組織中具備很大的語意能量和語法能量,便于它能動地隨表達意圖、邏輯環境、聲氣節律去靈活運用。”③申小龍:《漢語語法學》,江蘇教育出版社 2001年版,第 61頁。漢語這種重意合所帶來的彈性之美是值得重視的一個口語美學現象,張志公提到《紅樓夢》中描寫賈蓉的這樣一個例子④張志公:《談談辭章學》,《現代漢語講座》,北京出版社 1980年版,第 296頁。,這里雖然是書面語,但也可以很形象地說明這一點:
只聽一路靴子腳響,進來了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面目清秀,身材俊俏,輕裘寶帶,美服華冠。漢語不習慣在賓語前加上很多修飾成分,雖然可以這樣來說:
只聽一路靴子腳響,進來了一個十七八歲的,面目清秀、身材俊俏、輕裘寶帶、美服華冠的少年。兩相對照,顯然第二句從感覺上講太“緊”了,“氣”滯住了,流不起來,不符合漢語語感。漢語的“流水句”適合漢語的表達特點,主要靠“意念”與“源頭”相連,形式上相對獨立,但可以從中尋找最符合漢語節奏和韻律的組合方式。
新西蘭Waikato大學孔憲中教授認為“漢語缺乏正面語法,所以迫不得已,描述時要采用流水句格局”。是把動詞“平平的一串珠子般串起來”,漢語的流水格局是單純的,就像少兒讀物中的“數碗數碟”⑤孔憲中:《語法與文句的格局》,《語文建設通訊》1990年第 29期。,這種說法其實相當有代表性,它代表了一部分以西方文化為標準來認識漢民族語言的傾向。洪堡特也說過“漢語的內在語言意識的力量十分薄弱”。這種觀點其實是忽略了漢民族的思維方式具有整體性與直覺性的特點,漢民族獨特的思維方式作用于漢語口語,使得對漢語的理解須著眼于它的主體意識、語境等,這與在形式上自足的西方語言有很大不同。如:
他有兒子,住在郊區,已經聯系了,馬上就到。
這個句子中的每一小句都暗換了主語,然而意思卻很清楚,以漢語為母語的人甚至可以推測出這句話所處的語境、現實背景以及上下文。再如:
她最討厭這樣的人了。記住,罵你,聽著,打你,挨著,千萬忍住了!這句話中國人也都能準確無誤地理解,然而嚴格說來這句話中省略了大量的句子成分:
她最討厭這樣的人了。(所以,你要)記住,(如果她)罵你,(那么你就)聽著,(如果她)打你,(那么你就)挨著,(總之,你要)千萬忍住了!
高語境社會中,交際雙方都不用把省略掉的部分修補出來。這種高度自由的虛位設置,加上充滿跳躍感的豐富的言外之意和語法默契,使漢語的句子呈現出一種松弛飄逸、虛實相間的美。低語境背景中的人顯然無法理解和接受如此疏落、活潑的語言組織,因為低語境中的語言交際大多數是在顯形的語碼之中完成的,其語言的語法遵從了“寫實”的原則,而漢語語法則是“寫意”的,如果把那些隱晦掉和跳躍過的地方一一補上,每句話嚴格符合低語境的那種語法規范,句子定然笨重啰嗦且僵滯,其結果定然是損害了漢語的美。
著名語言文字學家黎錦熙說漢語“偏重心理,略于形式”①申小龍:《漢語與中國文化》,復旦大學出版社 2003年版,第 2頁。,的確,漢語言重感受,重意脈,“意合”也就是語言中缺乏語法標記,而是借助語意上的關聯來表達含義。漢語口語美學范疇中的“味”即蘊藉之美即由此而來,漢語重意合語言的特點是意味深長,有言外之意、弦外之音、韻外之致,可以創造一種朦朧悠遠的審美意味,使接受者在其間尋幽探勝、流連忘返,令人心馳神游、回味無窮,從而把對口語的解讀活動幻化為一種充滿未知和可能的神奇的探險歷程。
漢語系統中“意”始終處于中心地位,而詞語僅僅是表情達意的工具。王力先生曾說:“西洋語的結構好像連環,雖則環與環都連貫起來,畢竟有聯絡的痕跡;中國語的結構好像無縫天衣,只是一塊塊的硬湊,湊起來還不讓它有痕跡。西洋語法是硬的,沒有彈性的;中國語法是軟的,富于彈性的。唯其是硬的,所以西洋語法有許多呆板的要求;唯其是軟的,所以中國語法只以達意為主。”②王力:《中國語法理論》(上冊),商務印書局 1951年版,第 197頁。因此,漢語具有以意統神、以意統形的特點。意合語態主要靠詞序變化、上下文語境及言外事實邏輯來達到明晰思路的目的。語言學家申小龍將漢語比喻為一種“彈性實體”,所以漢語“有常有變,可常可變,隨上下文的聲氣、邏輯環境加以自由運用”。漢語句子不以某個動詞為核心,而是用句讀段散點展開,流動鋪排,“漢語的句子思維不是采用焦點透視的方法,而是采用散點透視的方法”③申小龍:《漢語與中國文化》,復旦大學出版社 2003年版,第 6頁。。由于漢語先天具有這樣的特點,才會出現一段句子中用詞相反而整個意思完全不變的奇妙情況,因為不管哪一句更合乎語法,大家都明白言外的事理邏輯。如“好日子還在前面呢”和“好日子還在后面呢”,語碼相反,然而對中國人來講意思是一樣的;再如“婆婆待我和親閨女一樣”和“婆婆待我和親媽一樣”也有著相同的含義。有趣的是,同樣的語碼,排列順序發生改變,整個語意就可能發生顛覆性的變化。一位男子在他傾心的女孩面前會說“我很丑可是我很溫柔”,而當面對一個向他告白他卻并不喜歡的女孩時就會說“我很溫柔可是我很丑”。語碼一致,因為顛倒了語序反而出現截然不同的意義,“顛倒語序”而帶來的獨特的美感也就成為許多外國人在學漢語時津津樂道的部分。這都是漢語重意合而帶來的獨特的彈性之美。
漢語的重意合所帶來的多樣性可以輕而易舉地塑造美的意蘊。漢族人在理解話語時,只需憑經驗和語境對語意進行選擇即可,正因為這種意合,在口語的字面意義與深層意義之間構成強大的意蘊彈性和張力,為語言的創造性使用、接受和理解打開了一個廣闊的想象空間,使得漢語口語中充滿了“含不盡之意見于言外”的美。
隱晦與跳躍是重要的漢語口語高語境編碼模式。正因為重意合,在許多漢民族交際場合中,詞語里包含的信息量較少,大部分信息隱含在語境之中,語言中信息的含義要靠口語表達的接受方根據事情的前因后果去意會。高語境在人際交流中的重要特征就是隱晦和跳躍,經常需要聽者根據語境和非言語線索如聲調、表情、動作等去揣測話語背后的真正含義,這也是漢民族善于“察言觀色”、“眉目傳情”的深層原因。高語境話語往往言不由衷,需要納入當時的小語境以及生存的大環境才可以理解,比如歐美人用“我愛你”來直白示愛,但漢民族在戀愛初期的語言卻充滿隱晦色彩,戀愛中的女孩喜歡說“討厭”,女方說“討厭”時,其真實話語含蘊卻恰恰相反,傳遞的隱含信息就大大高于語言本身,生活在這個語境中的人自然可以理解這話的深層含義,因為高語境的信息傳遞就是在外在環境或個人體驗之中進行的,而往往不是顯形的語碼,以下面兩段電影對白為例:
世均,我們再也回不去了……《半生緣》
如果,我多一張船票,你會不會跟我一起走?《花樣年華》如果讓歐美人來拍這段電影,人物對白定然是天雷碰地火,充滿了激情與熱烈的情話,然而東方人拍的電影中,恰好成就了兩段讓人津津樂道而又回味無窮的對白,從語面上看,似乎與“情”無關,但其實它們包含了東方人很深很復雜的“情”,這種“情”要放到電影的特定場景去把握。換個場景,就會脫離電影對白中的含蘊。2011年春運期間一票難求,這兩段臺詞就可以被惡搞為春運中的經典對白。這就是由于漢民族口語的松散和隱晦性所決定的。漢民族歷來富有天人合一的非邏輯的曲線思維特質,在語言結構形式上缺乏顯性的銜接手段,但通過邏輯推理或直覺判斷,其語意是連貫的,漢語口語中很多優美的意義就會因此生發出來。
語空也是漢語口語高語境視野中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語境中的語空現象是一種音量值為零的語言,就是運用常規語言進行交流時所出現的話語停頓和沉默。語空早就是東方高語境交流中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西方社會低語境中人們的口語交際多依賴于聽覺本身的語言刺激,故而對漢民族交際中的語空解讀感到吃力。語空蘊涵著話語停頓和沉默兩種情況,話語停頓是談話過程中的停頓,沉默則是言語相對的靜默無語或超過一段時間限制的言語中斷。由于受傳統的中庸之道明哲保身的思想影響,沉默在中國人的交際中十分常見。語空在跨文化交際中帶有特定的文化烙印。正如 E.T.Hall所說,文化是一個具有選擇性功能的過濾網,這些差異往往成為跨文化交際的嚴重障礙。無論是生活中還是影視劇中,西方人常常會對東方人的沉默感到困惑不解,作為高語境文化是可以包容低語境文化的,但反過來不行,這就是為什么一些進口大片在中國往往引起爭睹,而很多高質量的國產片卻難以震撼歐美票房,這跟電影人物語言的使用也帶有高語境印記有關系,過多的隱晦和語空在西方低語境中是不受歡迎的。其實,漢語口語中不乏“此時無聲勝有聲”的語空場景,往往在人們欲說還休的那個部分,恰好反映出高語境話語模式的深厚魅力。
西方人習慣于開門見山、一語破的,然后再把各種標志一條條補充上。漢語則相反,其線性序列的展開是先把外圍的環境與襯托交代周到,最后點出話語的信息中心,水到渠成,形成雄獅型頭大尾小句式。這是高低語境中認識客觀現實的思維習慣的不同,也是東西方語言反映客觀現實的不同表達方式。從大到小,從一般到特殊,反映了漢民族從整體入手的思維方式,古文中的“托物起興”就是這種思維方式的一種書面表現。這種漢語語言結構也反過來影響到日常生活中的某些言語行為習慣。在口語交際中,中國人習慣于以大觀小,語言表述中常常先拐彎抹角、言及其他,然后才逐步過渡到正題。國學大師林語堂總結中國人求人辦事,就像寫八股文,不僅有風格,而且有結構,大致可分為四段:
第一段:寒暄,評氣候。稱之為“氣象學”。
第二段:敘往事,追舊情。稱之為“史學”。
第三段:談時事,發感慨。稱之為“政治學”。
第四段:輕說起,托小事。稱之為“經濟學”。
與中國人這種有趣的“歸納式”表達方式相比較,英美人似乎屬于“急性子”,談論事情通常先從問題的興趣中心開始,談論問題時往往是最終結論在先,解釋原因在后;英美人的請求一般是具體所求在先,補充說明在后,因而屬于典型的“演繹式”表述順序。與之相對的是漢語話語意圖具有隱蔽性的特點,越是隱藏得很深的意圖越可能含著重大的秘密。人們言語表達或出于策略,或迫于壓力,往往把話語用意掩蓋起來,如圖中所示就是對高低語境中的語言表達流程的一個對照:

從圖中可以看出,這種東西方口語交際的區別主要是語言編碼方式的不同造成的:“西方人的模式是基于談話者——聽話者 (speaker——hearer)而建立的以語言為中心的開門見山型;東方人則是基于作者——讀者 (writer——reader)而建立的心領神會模型”。①王振超:《解讀“語空”現象》,《美中外語》2005年第 3期。由此可見,東西方對口語表達的過程以及效果的要求也是截然不同的:西方人希望口語表達可以起到立竿見影的效果,而東方人則講究“曲徑通幽”,語言點到為止,強調通過心領神會感悟對方的意圖來實現交際的目的。漢民族在日常口語交際中,常常采用“歸納式”而非“演繹式”的話語節奏,就是源自于這種交際模式。中央電視臺主持人水均益曾經去采訪美國前國務卿基辛格博士,基辛格接受記者采訪是要收費的,但水均益通過預先設計的兩句話達到了話語目的,順利說服了基辛格免費接受自己的采訪。下面就是水均益的語言設計,在主持人的顯性語碼中看不到話語意圖,但是通過層層分析就可以體會出其中蘊涵的話語意圖:

語言設計 話語表現 話語含義 話語意圖 話語目的第一句我們的節目有十分鐘長,是中央電視臺最黃金的節目之一,收看我們節目的觀眾有四億我們節目的收視率很高 意在引起對方接受采訪的興趣 取消采訪收費第二句基辛格博士是中國人民的老朋友,很多中國觀眾都非常希望了解博士的近況中國觀眾對你很友好,很關心你的近況意在打消對方向老朋友收費的念頭 取消采訪收費
典型的高語境的表述方式強調心領神會,不用太多顯性語言。也許正因為這樣,東方口語環境中很多信息都是通過眼神來解碼的,“眉目傳情”、“眉來眼去”等都是漢語語境中特有的交際副語言。“此時無聲勝有聲”,“一切盡在不言中”等格言深深扎根于東方文化中,由于身處高語境的社會,因而漢民族溝通交往中處處可見“見人只說三分話”的口語藝術。
當代人類學的研究成果表明,生活在不同文化背景中的人面對的是不同的世界,也有著一套不同的表達世界的語言和程序。漢民族整體性的思維方式使漢語以意統形,語言結構簡潔而靈活,口語表達充滿了含蓄和彈性之美。高語境話語模式的形成,其根本上在于社會成員在歷史、傳統、民俗等方面高度的重疊性,絕大部分信息都已儲存于既成的語境中,成為全體成員共享的資源,因此在話語交流上擅長借助共有的語境進行;在表達感情和傳遞信息方面注重集體主義導向的文化,追求整體和諧,回避對立沖突。近年來,隨著廣播、電視、互聯網和其他電子媒介的出現,隨著各種現代交通方式的飛速發展,人與人之間的時空距離驟然縮短,整個世界緊縮成一個“村落”。中國現代化進程的加速,導致原有的高語境社會中的社會結構轉型和傳統文化秩序的溶解,改變了都市原有的人文生態,使口語表達主體以前彼此熟知和依賴的“共有語境”趨向支離破碎。漢語在近年來的發展命運,也映照出了中國文化自身內部的裂變與重組。多樣化的社會群體、快節奏的生活方式促使口語表達主體逐漸傾向于接受直白快捷的低語境語言傳播方式。而東方高語境中重意合語態引發的含蓄之美,對于低語境中長大的人來說,既充滿著疑惑,又滿載著誘惑。漢民族口語要在西方價值評測體系的階段性總結中得到肯定,就需要把握漢民族思維與語言的融合,找到東西方高低語境結合中最和諧的一個點,這樣才能從全球化的視野中體味“人約黃昏后”的高語境詩話境界。
H13 [
]A
]1003-4145[2011]05-0124-05
2010-11-01
姜燕 (1968—),女,山東青島人,山東師范大學文學院副教授。
本文系山東省高校人文社科研究計劃項目(J09wc09)的階段性成果。
(責任編輯:陸曉芳 sdluxiaofang@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