職業學校和培訓機構：兩種不同的運作邏輯

□莊西真

職業學校和培訓機構：兩種不同的運作邏輯

□莊西真

職業學校和職業技能培訓機構擁有不同的組織運作方式，從純經濟學的角度來分析，培訓機構可能比中等職業學校擁有更低的成本和更高的收益，所以存在中等職業學校向培訓機構的組織運作方式轉變的可能性。但是，從組織社會學的角度來看，在現有的政策制約和經濟社會背景下，中等職業學校和培訓機構有不同的組織運作方式，二者是不能相互替代的，尤其是培訓機構不能取代職業學校。

職業學校；培訓機構；組織運作方式

不管怎么講，正規的職業學校（包括中專、技校和職業高中）在我國經濟社會和整個教育系統中有著比較重要的地位,因為它是自稱為同時傳授技能和知識的惟一正規教育場所。但是在當下的中國，這種情況正在發生變化。上世紀90年代以來，隨著大眾培訓市場的興起,一大批民辦教育培訓機構異軍突起，以短期培訓班的方式迅速占領了教育培訓市場，并開展起龐大的培訓業務。隨著培訓市場的發展，培訓的種類也越來越全面和細化，從中小學基礎教育培訓到職業技能培訓，從公共英語等級證書到計算機、物流、法律、護理等各種專業資格證書，從退伍軍人培訓到農民工培訓，從下崗再就業培訓到大學生“回爐”培訓，應有盡有。再加上我們人為地把職業學校定位為簡單技能的提供者，弱化其在國家現代化、工業化進程中的作用，以致有人悲觀于職業學校存在的前途，預言未來將會出現培訓機構（本文中的培訓機構主要是職業技能培訓機構）“一統天下”的局面。

從組織形式上來看，中等職業學校顯然要比培訓機構完備得多。中等職業學校一般都有穩定的、經驗豐富的教師隊伍，有固定的學習和實習場所；而培訓機構一般沒有穩定的教師隊伍，也沒有固定的教學場地，只是臨時雇用一些教師、租借一些教學場所，可謂是“泥做的營盤，流水的兵”。但是，組織形式簡陋的培訓機構，其收益往往要比正規中等職業學校多得多，用巨額利潤形容也不過分。只要用較少的設備和人力投入，就能獲得巨額的資金回報,培訓機構的組織運作方式看起來是如此誘人。既然如此,相對擁有設備和人力資源優勢的職業學校,會不會在經濟理性的驅動下，放棄自己原有的組織方式和目標追求，轉而模仿培訓機構的組織運作方式呢?換言之，是不是就像某些人預言的那樣，我們的職業學校有一天也都變成了培訓機構呢?

一、一個技能培訓機構的行為分析

職業學校和培訓機構,其實質的區別在于組織運作方式的不同。要分析中等職業學校會不會變成培訓機構,我們首先得了解兩種組織的不同運作方式。對于中等職業學校的組織結構及其運作方式,我們都比較熟悉了，在此不再贅述。下面我們就選擇一個縣級勞動部門設立的W J職業指導培訓中心做為案例,從職業技能培訓機構的組織結構運作入手具體分析其與中等職業學校的組織運作方式有何不同。

W J職業指導培訓中心是吳江市勞動和社會保障局直屬事業單位，為全國重點就業訓練中心，主要承擔統籌、協調、指導、服務的功能，開發勞動者的職業技能，提高勞動者素質，增強勞動者的就業能力和工作能力。組織和管理本行政區內初、高中畢業生的就業前培訓以及農村勞動力的就業培訓，組織實施全市失業職工再就業培訓、農村剩余勞動力轉移技能培訓、在職職工職業技能培訓。現有員工10人，下設職業技能培訓科、市場發展科和綜合科，在各鄉鎮還設有13個培訓點，年技能培訓15000多人。中心成立專門的科室，研究市場，適應社會需求，拓展培訓工種和項目。

WJ職業指導培訓中心主要職能在于職業培訓指導，具體包括：（1）充分發揮統籌、協調、指導、服務的功能，統籌、規劃全市就業和再就業培訓工作。指導各鎮勞動所及培訓單位開展就業和再就業的培訓；（2）為應屆初、高中畢業生提供就業訓練，實施勞動預備制度；（3）為失業職工實現再就業提供技能培訓、創業培訓；（4）統籌、規劃全市農村勞動力的轉移培訓；（5）為適應WJ經濟建設對高技能人才的需求，開展對高技能人才的培養和繼續教學；（6）技工教育管理。

培訓業務種類有創業培訓、計算機應用、計算機國家一級、二級、CAD制圖、平面設計、PLC、財會電算化、會計實務、電（氣）焊工、維修電工、叉車駕駛、廚師、海關報關員、報檢員、人力資源管理師、物流管理、花木養護、物業保安、日語、外貿單證員、汽車修理、茶藝、插花藝術、技師、職業中介經紀人、勞動保障系統內部培訓、電子裝配工、化纖操作工、計算機高新技術培訓。

下面例舉一些WJ培訓中心開展的培訓項目以及具體安排。（1）農村剩余勞動力轉移培訓：培訓時間為3個月左右，利用雙休日或晚上進行。其中會計實務培訓時間較長，要前后六個月。高級工的培訓及技師的培訓跨度比較長，要歷時一年，利用雙休日進行。有些培訓項目是利用勞動保障這個平臺，與企業的聯系較多，采取與企業共同承擔，與企業生產密切結合，由企業安排培訓時間。（2）勞動系統內部培訓（主要為短期培訓，醫保平臺培訓、勞動保障崗位資格、藥店操作人員培訓、勞動保障協理員培訓等，此為業務培訓，時間為3天左右）；（3）外來人員的免費技能培訓。主要由中心進行統籌管理，由中心承擔一部分培訓項目，再安排其他培訓機構組織相關培訓。

從WJ職業指導培訓中心的職能以及大致的運作方式可以看出,培訓組織和正式中等職業學校組織間的不同主要在于教師和職業技能培訓機構是通過市場方式來交易的,而不是將教師納入自己組織內部。即技能培訓機構從教師勞動力市場上購買教師的教學服務然后再將其提供給接受培訓的學生,而正規中等職業學校是自己組織內部的教師提供教學服務給學生。在這里,培訓機構面對的是兩個市場:一方面它們和教師形成一個市場，產生交易；另一方面,它們同時和接受培訓的學生形成一個市場，產生交易。而正規中等職業學校則是將老師納入自身組織體系內,老師是組織內的工作者,組織自己生產教育服務將其提供給學生,正規中等職業學校組織只面向一個受教育者的教育需求市場。也就是說,培訓機構將教育服務的生產市場化了,通過市場交易來實現。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科斯很早就指出,市場和組織是可以相互轉化的。當通過組織實現某種交易的成本(管理成本)過高時,人們就會離開組織,以市場的形式來完成這種交易；反之當市場交易成本過高時,人們就會離開市場把這種交易活動內在化,即變成組織內部的一個問題。而資產專用性、不確定性和交易頻率三方面的因素決定了交易形式的不同,從而導致了不同的交易成本,從這個角度來看,這種培訓機構購買教育服務的市場化行為,從技術上很可能是節約了交易成本。

概言之，如果只從市場的角度來分析，培訓機構是比中等職業學校的交易成本低，而收益高。這樣的話,中等職業學校轉化為培訓機構的組織運作方式，顯然可以獲得更大的收益，這也是目前好多職業學校在招收全日制學生的同時，也在承擔不同的短期培訓任務的原因，培訓這一塊成為很多職業學校的“搖錢樹”。那么，是否據此就可以判定，培訓機構將取正規職業學校而代之呢？讓我們接著分析。

二、兩種不同的運行邏輯

上面的假設要成立,有一個必要的前提,即:教育市場非常完善和發達,正規中等職業學校教育所提供的每一項教育服務都可以明確測量,而又沒有政策性環境的約束。那么,這個前提有沒有可能實現呢?組織社會學告訴我們,這種前提是不可能實現的。中等職業學校組織運作方式的選擇,不僅由經濟效益決定,還要受社會制度和文化的重要影響,中等職業學校不可能脫離政策環境的約束(尤其在中國更是如此)。可見,市場和經濟角度的分析是不夠的,只有加入組織社會學的視角,我們才能更全面和深入地認識和分析組織的運作方式和行為。

首先，我們來看組織社會學的基本觀點。在韋伯式的理性組織模型中,組織只是一個技術的組合體,是為了完成某種任務而建立的一個技術體系。在經濟學的邏輯中,這些技術都要為效率服務,也就是為經濟利益服務的。但是,制度學派提出另一種邏輯，認為組織要面對兩種不同的環境:技術環境和制度環境。技術環境要求組織有效率,而制度環境要求組織要有“合法性”。合法性有廣義和狹義之分，廣義的合法性主要指由法律制度、道德倫理、文化習俗等規范的社會秩序；狹義的合法性主要指政治秩序,即被統治者對統治者的承認和認可。在這里，我們講的學校組織合法性主要指狹義的合法性,即學校組織的運行在多大程度上得到國家和社會公眾的認可,這一認可的基礎來自于學校作為一種教育組織對相關法律、法規和政策的公平執行、對學校組織自主權的正確使用以及組織運行的相對高的效率。組織社會學更強調后一種環境,認為組織不是一個封閉的系統,它是一個處于社會環境、歷史影響之中的一個有機物,組織是不斷適應周圍的社會環境的自然產物,而不是人為設計的結果。組織的所有行為,不僅要考慮效率,而且要考慮“合法性”。組織需要服從制度,并且得到社會認可,在此基礎之上才可以滿足效率的需求。從市場的角度來分析,與中等職業學校相比,培訓機構似乎有較低的交易成本和較高的收益。但是加入組織社會學的視角以后,我們可以發現,中等職業學校和培訓機構處于兩個完全不同的制度環境,這種制度環境的差異甚至會影響他們的技術環境,從而決定他們組織運作方式的不同。

接著，讓我們來看中等職業學校組織（主要以中等職業學校為例）。我們知道,這類教育服務本身具有很強的外部性、公益性，它有利于提高一個國家的生產力水平，促進一個人工業文明習慣的養成（在我們這樣一個城鄉差別很大，工業文明缺乏的國家這一點尤為重要），縮小貧富差距，為弱勢群體提供在社會分層中向上流動的機會，等等。從傳統的視角來看,國家為公民提供教育還是政治的必需，是國家政治職能的一部分。同時，正規職業教育的目標具有多元化以及難以度量的特征，它不僅是要求考試通過，還包括知識的傳授、職業技能的訓練、意識形態的傳播、價值觀的養成、行為習慣的塑造、心理素質的提高、道德情操的熏陶等等，這些目標是一個多元的整體，又都難以進行度量，或者度量的費用很高。此外，正規職業教育服務還是一個系統，具有整體性，它要求多學科、多專業、多方式的教學，需要教室、實習車間、操場、實驗室、圖書館、藝術場館等，這些都是缺一不可的。以上特點一方面使得政策環境對正規中等職業學校的設立做出了明確規定，如師資配備、校園面積、硬件條件、班級規模等。這樣的制度規定一方面要求正規中等職業學校對專用性資產進行投資,同時，因為制度要求學生或家長與中等職業學校進行專用交易，又使得中等職業學校的專用資產沒有什么風險。

另一方面由于這種教育服務難以度量，使得中等職業學校對于在市場上購買這種服務難以進行監督，或者其監督的成本很高,如果納入到組織體系內，在組織內監督或者以管理的方式來代替監督，其成本相對來說要低很多。再者，因為正規職業教育服務的多元性和整體性，使得如果中等職業學校通過在市場購買來實現這種服務會發生多次交易,交易頻率太強,需要發生多次博弈。根據交易成本理論,在交易次數多,頻率高的情況下,將交易納入組織體系內能實行交易成本的節約(見圖1)。

圖1 中等職業學校的運作邏輯

我們再來看培訓機構的特點及邏輯。這類服務往往不具有外部性和公益性,只是參加職業技能培訓的人受益,而且外部的職業技能培訓政策往往也在不斷地變化。其培訓服務質量目標明確,度量簡單,可以通過職業技能培訓成績具體測量到它的服務質量,同時這種測量還是通過中等職業學校外的第三方——職業資格證書,其考核成本也即測量成本為零。再者,被培訓者一般只購買一次服務,且在短期內完成。

職業技能培訓的非外部性和考核簡單也使得它所面對的制度環境與正規中等職業學校不同,國家政策對其師資和硬件設立沒有具體標準,也即它可以沒有專用資產投資。同時,職業技能培訓主要集中在節假日或者時間很短,它同被培訓者的交易并不是在絕大部分時間段都有,假如進行專用性投資其資產的利用率并不是很高,可能不如在市場購買教師服務和租用場地更有效率。而且,培訓服務度量簡單和考核成本為零使得它在面向市場時信息度量成本低,它可以輕松的根據被培訓者職業技能培訓成績的反饋來度量教師授課的質量是否達到了培訓目的,這樣它在市場中購買這種服務所發生的交易成本相應的要低很多。也是基于這樣的原因,它對教師所提供的服務進行監督的成本也很低。再者,這種交易目標單一,往往是一次性交易,頻率低,時間短,不存在重復博弈以節約交易成本的可能(見圖2)。

圖2 職業技能培訓機構的運作邏輯

概言之，圖1顯示了正規的職業學校的運作邏輯,圖2顯示了非正規教育組織——職業技能培訓機構的運作邏輯,因為制度環境的不同,導致了外在約束的不同以及資產專用性、交易成本的不同,從而最終導致了正規職業教育機構由組織來提供教育服務,而非正規的職業教育機構通過市場來購買或出售教育服務。

從上可以看出,培訓機構和正規中等職業學校面臨著兩種徹底不同的制度環境,這種制度環境很大程度上影響著他們的運作邏輯。所以,從純粹數字上分析,培訓機構可能比中等職業學校擁有更低的成本和更高的收益,但透過對制度環境的分析,我們就可以發現,在現有的政策約束和社會發展環境下,設置正規中等職業學校是不錯的選擇。在一個可以預見的將來，我看不出培訓機構能夠取代職業學校的跡象。

[1]曹淑江.教育制度和教育組織的經濟學分析[M].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04：23-28.

[2]周雪光.組織社會學十講[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3.

[3]威廉姆森.資本主義經濟制度[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2.

責任編輯 劉揚軍

G710

A

1001-7518（2011）04-0060-03

莊西真（1967-），男，山東莒南人，江蘇省職業教育科學研究中心研究員，南京師范大學教育社會學研究中心兼職研究員，教育學博士，主要研究方向是教育社會學和職業技術教育。

文章是江蘇省教育研究“十一五”重大課題“構建現代職業教育制度的政策分析和對策研究”成果之一。課題批準號：T/2006/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