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軍洋
我國農村家族的現代價值及其發揮
○王軍洋
改革開放以來,“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的推行、村民委員會的設立及儒家思想的回潮為家族復興提供了需求、空間、機遇和資源”。作為一種傳統現象在農村的復歸,它發展迅速并滲透到了農村社會的各個領域。對于這樣一個傳統事物在現代社會的重現我們應該采取什么樣的態度,尤其是在一切都要“現代化”的當今社會,家族應當如何現代化,或者說家族具有什么樣的現代價值以及如何發揮這些現代價值都是一些值得研究的問題。
孟德拉斯在論及法國小農經濟時認為法國農業的現代化和經營的集中化在促使小農經濟逐漸解體的同時,將最終導致法國“農民的終結”。擁有著八億多農民所組成的龐大小農經濟的中國似乎在短期之內不用擔心這種法國式的“農民的終結”,尤其是改革開放后,農村的市場化通過對社會的解禁釋放了巨大的張力,這種張力在社會信仰結構相對缺失的情況下演變成了不受控制的思想與行為的狂飆,造成了農村社會的種種混亂?!扒∏∈窃谏鐣赖嘛L尚日漸頹廢,社會法制難以展示其應有的公正性的時候,家族組織開始復蘇”,并在復蘇的過程中因逐步恢復的家族曾經具備的規制、規勸與懲處和組織等功能在一定程度上維持了農村秩序。這似乎使我們隱約看到了傳統意義上的家族在現代社會條件下“復活”了,盡管這種“復活”僅僅是一種形式而已,因為它已經不具備傳統家族賴以為系的經濟基礎和相對剛性的宗法制度,在缺失這些基礎的條件下的“復活”更多的是一種殘破的純文化意義上的傳統重現?!皫浊陙恚袊r村的村落家族文化一直占據主體地位,構成中國社會的基礎”,所以農村家族的復興看似殘破,但仍有巨大的文化潛力可以挖掘。
過去的農村集體化運動沒有帶來生產效率上的明顯進步,但它卻促成了農民社會保障方式由以小農經濟為基礎的自我保障向以公社為基礎的集體保障的轉變,客觀上提高了農民抵御社會風險的能力。但遺憾的是由于體制自身的低效率最終侵蝕了其在抵御風險方面的優勢,家庭生產責任制的實施最終又使得農民的保障方式退回到了以小農經濟為基礎的自我保障狀態,在生產力得到釋放以及效率得到提高的同時,小農經濟很快便顯示了其在抵御風險方面的能力不足,農民的社會安全也因此遇到了很大問題。農民“安全第一”的生存倫理驅動著農民想方設法去規避風險,當這種規避的農民需要不斷增多的時候就會在農村形成一種較為廣泛的心理交叉,它的逐步發展會進一步形成農村的公共需要,一種普遍的尋覓安全的公共需要。
尋求自身抵御風險能力強化的基本途徑就是實現分散個體的組織化,那么在目前的農村建立什么樣的組織和如何組織便成為需要首先考慮的問題。單從效果上而言,重新回復到人民公社體制以實現組織化的方法是可以的,但客觀的社會環境已經不允許做這樣的歷史重復,求助于市場與企業也不失為當代社會的一個現代方法,但在市場經濟尤其是規則建設尚不夠完善的情況下,農民購買服務的方法被認為是不經濟和不安全的,在這種情況下,“利用家族關系為主體的社會互助來實現協作生產,就成為了一種合乎理性的選擇”。另外,經過歷史上的歷次政治斗爭的沖擊和農村市場化風氣的侵蝕,農村剩余的社會資本存量已經很少,并且剩余的社會資本存量也是以家族為基礎呈現非均衡分布狀態,在家族內部由于先賦血緣關系的存在而使得成員之間的信任度比較高,而在家族與家族之間由于沒有血緣關系,同時又缺乏具有公認合法性的規則約束,導致相互之間的信任度明顯低于家族成員之間的信任度。相對較高的包括信任、規范以及網絡在內的社會資本存量可以降低家族內部的契約和交易的成本,借此“能夠通過促進合作行為來提高社會的效率”,并且“這種資源的使用,增加而不是減少自身的供給……兩個人之間互相展示的信任越多,他們的互相信任也就越大”,持續下去會形成“信任—合作—再信任—再合作”的良性循環,在此基礎上,將最終促使村民歸屬感的產生與集體保障的構建。

改革開放后村民自治體制打破了原先村級治理權威來源的鎖定狀態,為重構村級權威合法性結構提供了一次歷史性的機遇。理論上而言,村級民主的實施完全逆轉了權威合法性的來源,村民應然成為唯一的合法性來源,但民主卻要求選民具備良好的智力和心理條件,但我國村民的這些條件尚不十分齊備,這使得村級治理權威的合法性來源擴大化了。總體上而言,擴大的方向莫過于兩個——上向與下向,國家(鄉鎮)的強勢自然會使其從村級權威合法性爭奪中占據有利地位。在下向的問題上,村民政治主體性的不足導致合法性的村民來源嚴重弱化,農村現代化組織的發育遲緩又使得下向的合法性大量流向了傳統組織——家族,研究表明農村家族已經部分具備了政治補充功能,甚至宗族與姻親會成為基層選舉的決定力量,這些充分說明了家族在建構基層政權中所發揮的重要作用。對于家族的合法性存量關鍵在于引導,引導其向基層政權供給合法性,以家族為重要基礎建構合法性可以說是歷史上“文化網絡”的延續,符合農村的傳統與現實,更為重要的是村民的家族認同完全是基于文化基礎之上而內生的一種認同,有著非常強的穩定性,所以基層權威合法性基于家族認同來建構也不失為一個可行的方法。
市民社會(civil society)完全是一個西化的概念,如果按此標準來衡量我國農村的話,似乎難以找到任何符合標準的自主社團,但是農村市民社會的發展是應該的,因此問題就在于當西方市民社會概念遭遇中國語境時,應當如何將市民社會的理念與中國的鄉土氣息相結合。有研究認為目前的村委會、鄉鎮工會、共青團、婦聯、鄉鎮行業協會和娛樂慈善等體制內的組織發展迅速,并據此得出結論“鄉鎮市民社會及其利益代表組織快速興盛起來”,對于這個結論筆者表示贊同,但是其得出結論的論據仍存在商榷的空間,一方面就代表范圍而言,我國農村地區的工業落后的現狀決定了基于產業分工才能發育完善的工會、行業協會等組織發展的滯后,這種滯后反過來又使其代表范圍過于狹窄;另一方面就代表力度而言,體制內的組織在行政集權的條件下,都會存在不同程度的行政化傾向,從而使其代表力度大打折扣。因此在行政體制難以深刻變革的情況下很難成為農村市民社會的組織基礎,所以就不得不考慮體制外組織。文化維系與共同認同的基礎使得家族成為了不二之選,一方面家族的親情信任使得家族的凝聚力較強,這將有利于重塑農村社區成員的表達意志的集體行動能力,另一方面,利益獨立性也使得家族具有獨立表達意志的條件,加之家族也由于自身較強的集合能力具備抗衡行政權力的維權潛質,所以農村家族更可能成為農村市民社會的重要組成單位,即“家族化公民社會”。
家族是中國傳統社會所特有的一道文化景觀,在延續數千年甚至在遭受巨大外力打擊的情況下仍然可以復活,足見其生命力之頑強。所以就目前而言,首先需要正視家族的文化和傳統內涵,把家族當做一種客觀的社會現象來看待。
當然農村家族的中性特征也就意味著它可能會做出一些不合村規甚至是違法犯罪的事情,例如肖唐鏢在江西的調查研究表明,家族組織在當地有數量不等的械斗、包庇族人、干擾政府執法甚至沖擊當地政府行為,不同程度危害了政權穩定、法制建設、文化建設和經濟發展等各項事業。宋言奇在皖中的調查顯示,傳統的一些家族功能短暫復歸之后,當地也出現了大量的宗族械斗、抗拒國家法律和干擾基層執法的現象。郭正林的研究也證明了農村中較為普遍存在的大姓家族壓制小家族的現象等等。因此針對上述的家族行為而言,管制甚至是打擊仍然必要,但這里需要明確的一點是:政府和法律所打擊的只是家族的非法行為,而不是作為一種客觀社會現象存在的家族本身及其法無禁止的行為,這一界限必須嚴格遵守,否則很可能會將家族完全推向政府或基層政權的對立面,從而對農村社會造成持久的危害。
目前的農村制度尤其是村民自治設置中并沒有給家族預置足夠的政治空間,這客觀上使得家族始終處于一種半地下的但“期望得到國家或正統意識形態的認可”的散兵游勇狀態,難以公開地參與農村政治,囿于合法參與渠道的缺失,家族組織就只能訴諸于非規范甚至不合法的一些參與手段,于是村民自治中的家族干擾問題便產生了。因此發揮農村家族的現代價值關鍵在于創新家族政治參與的制度化渠道,借此將家族納入到體制范圍之內,并對其加以規范。對此筆者認為應以家族為單位創新三種制度來規范家族的政治參與。
(1)選舉委員會。選舉是產生村委會的法定渠道,也是村民在農村實施利益表達的主要方式,因此村委會選舉也就受到了大小家族的當然重視。但由于家族是以一種隱蔽的方式參與的,所以各家族之間缺乏有效的信息交流和信任,以至于選舉時相互攻訐和拆臺。組建以家族為基礎的選舉委員會就可以通過公開會議的形式將各家族的參與顯性化,擴大交流并強化監督,有利于培育相互間的信任和民主協商精神。有學者基于協商民主理論認為選委會和監委會等應基于家庭或戶來建構,或者組建“戶代表會議”或“聯戶代表制度”以保證信息的充分流通,該主張設想雖好,但操作性并不強,因為協商民主是以代議民主為基礎的,而代議民主的前提是代議者要有代議的能力和實力,家庭的分散性決定了自身實力的弱小,實力弱小就會導致監督乏力并最終使該制度設計流于形式,相對而言,家族卻具有較強的實力以及基于血緣形成的代表性,因此更合適作為農村協商民主的自然單位。為了充分調動家族的參與積極性,家族的選委會委員宜由各大小家族內部商議確定,并于大會上公布,而專責村選事宜的選委會的義務和臨時性質決定了這個機構并不會增加村民負擔。
(2)監督委員會。比之于選委會,基于家族而組成的監委會則應具有常任的性質,監委委員也由家族內部商議確定,報村委會備案,監委會三年一屆,但任期應與村委會錯開以最大限度發揮監督功能,監委會設主任一名,由監委會成員輪流擔任,任期三個月,監委會主任主持監委會日常工作。監委會職責是聽取村委會和村支部的月度工作報告,審議并通過村財務收支報告,議決村內重大的公共事務,針對村民關心的村務管理問題向村干部當面提出質詢,督促村委會工作等,同時可以直接向鄉鎮反應村民關心的問題和訴求,使得村政形成“支部決策、村委執行、監委監督”的權力制衡的運行機制。
(3)小組委員會。小組委員會從層級上而言,是相對低于選委會和監委會的以村民小組為基本建構單位的組織??紤]到村民小組也具有一些諸如分田、錢物發放、土地轉包甚至是財務收支等實體性的經濟職能,所以小組內部的監督是必要的,小組委員可以與監委委員重疊以減少程序,小組委員會享有在小組內部上述事務上的決策權、執行權及監督權,組委會在一定程度上以制度化的形式賦予家族代表以一定的民主管理和民主監督的權利。
(作者單位:蘇州大學政治與公共管理學院)
(責任編輯 李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