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林
(遼寧師范大學文學院,遼寧大連 116029)
從詩意到失意的突圍
——由《滄浪之水》與《風雅頌》中洞窺當今知識分子的存在困境
李二林
(遼寧師范大學文學院,遼寧大連 116029)
《滄浪之水》與《風雅頌》都是當代基于知識分子命題的小說,同時知識分子在當代的境遇日漸成為一個深刻的話題。通過對這兩部小說的分析,可見知識分子在當今的尷尬角色和矛盾的精神性。他們都處在理想的人格建構和失意的生存際遇之間的生存突圍和作為失根的靈魂漂泊者的精神突圍中,而這種突圍卻始終存在著相悖的立場,即本質上它是嚴正和荒誕同時存在的意義偽循環。由此生發開去對知識分子的探討,也最終成為對人性探討的一個必然過程。
知識分子;生存突圍;精神突圍
2003年出版的閻真的《滄浪之水》通過對醫學院學生池大為面對利益化、市場化的社會生活經歷的敘述,深刻解析了一代知識分子的困惑,并引起一場關于知識分子價值取向的小心翼翼而又遮遮掩掩、意猶未盡的討論。2008年出版的閻連科的《風雅頌》則是通過清燕大學副教授楊科輾轉騰挪的逃遁、追索,在意圖探求知識分子可選路徑的過程中不經意觸碰了一種深度的絕望。不難想象今天的知識分子,在社會極大繁盛的亢奮中,已然遭遇了艱難的困境。
某種程度上,知識分子是文化現象而多于社會現象的一個概念。這種特殊性在為知識分子的概念所指獲得足夠延展空間的同時,也以隱遁的方式消除了這個概念對存在硬朗的規定性。對知識的投誠與對道德、德行的恭行也許本身就是矛盾的。這種矛盾最終成為大時代對知識分子解構和戲弄的突破口。對知識的敬畏不再存在的時候,知識分子的崇敬色彩就面臨必然的質疑,消解神圣幾乎也就是一種必然的選擇。今天的知識分子正在最大限度地體會著迷失的困頓,體會著失去自我身份的癲狂,《風雅頌》中的楊科就是其中之一,或者說,膽敢以知識分子自詡的人,能夠有勇氣來稱道自己的身份感的“知識分子”都是楊科,以及終將成為楊科。而《滄浪之水》中的池大為最終選擇了對這種貌似崇高的身份的堅持,他必須明白天下千秋與一己之私的區別,然而,這種告別卻如此深刻。“兒子是俗骨凡胎,也不可能以下地獄的決心去追求那些被時間規定了不可能的東西……”實際上對池大為來說正是他介入了對知識分子的守候當中,他才會以放棄去踐行一個知識分子的使命,但是也必然放棄了對所謂意義的堅守。
在這里,知識不僅包容了學理、文化,同時也凝聚了道德、傳統、文化、教養。但是行至現在,道德已經不再能支撐作為知識分子對理想的想象,甚至出現了顛覆的可能。知識分子對自我的建構已經失去了依托,在對社會理想和道德的整合中,他們無一例外地發現了一種斷裂,天人合一的理想不再現實,甚至理想都不再現實。如何做到自身建構和社會存在的齊整,在知識分子嚴正身份的意味當中無限貼近社會現實?在這個過程中很可能意味著對道德堅守的懷疑,像池大為。知識分子是一個理想化的角色,在獲得對現實庸常的超越的同時,它自身也就包含了面對現實的沉重。
“詩意的棲居”從來都是知識分子的理想,知識的嚴謹和想象是他們以為對理想最有力的捍衛途徑。在生存秩序的干預下,他們將理想轉化為對抗現實的武器,在暴戾的爭斗中理想自行,放逐自我,知識成為單純的工具,知識分子也就不再有任何的意義。就文學而言,工具的屬性已經不再能承載文學的自由,所以,只能隕落。而諸如知識分子之現代性的精神追求難以與歷史的宿命抗衡的解釋儼然已經不能自足。也許我們只能說是這個大時代加速了知識分子的困境,現實世界的物欲橫流和現實路徑恰恰不再要為知識的或者文學的閹割做出懺悔和承擔。
在面對世界的紛繁復雜的時候,知識分子無一例外地回到對自身精神的訴求、對知識分子精神的反省和追溯。但是,幾乎所有動作都同時以深重的方式意味著靈魂的迷失。不管是閻真還是閻連科,他們在面對知識分子精神追問的時候都絕望于找到一種途徑。要么是放棄知識分子的“身段”加入到世俗污穢的行列,要么像楊科一樣以癲狂的方式自絕或懸而未決。這或許也是一種戰斗的方式,如魯迅筆下的魏連殳,“我已經躬行了我先前所憎惡,所反對的一切,拒斥我先前所崇仰,所主張的一切了。我已經真的失敗——然而我勝利了?!?/p>
在《滄浪之水》中池大為找到了孔子,找到了他父親池永昶,找到了往古的圣賢。在父輩的旗幟下,他誓言“我注定要為天下,而不只是為自己活著”。然而最終,他看到,“孔子是講小人的,可市場和權力場只講強者和弱者。孔子死了,高貴和卑賤的區別已經被一只看不見的手抹平,而強者和弱者的差異卻是如此明顯。”同樣在《風雅頌》中,《詩經》作為全書的一個基點在不斷地比照今天人們的面孔和表情。如果說《滄浪之水》在進行知識分子自省的過程中還尚有堅持,那么在《風雅頌》中,作者儼然不再相信任何堅守的意義,而是發出冷笑。“學問的關鍵,在于如何放棄,如何妥協,如何堅持必須的共謀……”家庭的意義不再值得相信,愛情的意義不再值得相信,事業的意義不再成立,就連家鄉的對他的原宥也隨之消失,那么作為知識分子所能做的就只有大義凜然的逃遁,同時以戲謔的方式獲得重生——不再以知識分子的身份而以人的不加阻拒的人性面對世界。
《滄浪之水》中池大為不管是堅持還是攻陷其知識分子身份所用的籌碼都是孔子??鬃幼鳛橐环N精神象征,作為一種生命意義的維系而支撐他們以知識分子的使命感存在。這種使命感使得他們在面對今天、面對現實的時候表現出一種犧牲的滿足感,生命的價值遂得以體現。但是同時,對精神的堅守也讓他們必然獲得比照現實的失空,在不斷地自我征詢、自我求證中,在現實延展的誘惑中產生對使命感的懷疑。而在《風雅頌》中當楊科風塵仆仆拎著他用五年時間、殫精竭慮寫就的新著《風雅之頌——關于〈詩經〉精神的本源的探究》和表功討賞的心情回到現實中的時候,他對精神的訴求并沒有給他面對慘烈荒誕現實情節時自我碎裂的安撫和勇敢的力量支撐。面對妻子與人通奸的事實,楊科跪下了,“跪得猛烈有力,像倒下的一棵樹要征服一座山”……在作者看來,知識分子的困惑同時是“沒有宗教,沒有家園的漢民族對安放靈魂的家園永遠的尋找,是人類對自己丟失家園后的一種精神迷茫。”我恍然發現在這種精致表述中的極大諷刺意味,《詩經》作為楊科實質上的精神根砥被逐漸消解,與楊科作為知識分子的使命感、身份意識的鈍化形成同步的比照。然而,楊科卻在逃亡的路上找到了真正的詩經古城,在這里終結了他的理想和所有生命存在的意義。詩經古城,與在它的陳跡上集結的知識分子一樣,在這個荒誕的世界上注定成為一種逼仄的紀念。即便如此,這也只是源于作者的仁慈。
孔子和《詩經》,作為知識分子立場的一個標示,一種標桿,被知識分子自身加以虛化。選擇本身就預設了疏離,也就造成最終的知識分子身份的尷尬。他們處在永遠的選擇當中,永遠的猶疑,永遠的不能釋懷;然而,正是這種不能釋懷滋養著人對世界的純然的想象。
作為知識分子,他們用智慧撐起的是對真理的信仰,然而當尋找真理的意義消失,那么信仰也就失去了存在的可能。既然一切都是相對的,知識分子也就最終回歸到人,回歸到人性。在人性的范疇里,沒有什么是不能理解的,人就等于世界,代表著所有未盡的可能。在每一個寬容背后都是對善惡的消解。于是,我們終于發現自己身處一片莽原之中,我們質疑我們的初衷,包括質疑我們自己。然而誰能給定質疑的價值?在這種尷尬中我們別無選擇地尷尬,將選擇和猶疑當做可以經營的對象來支撐生活。
在幾乎所有知識分子的心靈世界中永遠存在著一種辯證。辯證的前提即是“我”與世界的對立,“我”于存在中分離而出,作為一種感知的觸角,“我”是自足的,同時是開放的。“我”的存在是對知識分子身份意識的踐行,所以這種對立就轉化成了知識分子與世界的對立,這是“我”的泛化的過程,也是作為人的自我的必然擴張,所以這種對立同時也就是“我”與他人的對立。在對人性的探討中繼而將他人內化到人以及人性的范疇,在對人性的規約中懇切到自身,所以就是“我”與人的對立,從人與他物的關系推衍到人與世界,最后回到自身,即以“‘我’與世界”的關系回歸完成對存在思考的循環。在這個循環當中,“我”是逐漸萎縮的,不管從知識分子到人是一種進步還是退守,都意味著自我意識的削弱,但是就是這種削弱恰恰出自于對“我”的強勢的證明企圖。所以,這個循環就預設了悲劇的基調,并且邀入或者析出了宿命的意味。
“知識分子”的概念確立同時,也確立了作為知識分子的人對知識占有的優越性以默認的方式進行的消解,和對智慧思考的平庸化努力。在知識分子的范疇里是精英的覆沒,對生命抒寫的方向成為一種漠然的狀態,它結構一直被追索的永恒,盡管這個永恒是個偽永恒。知識分子從依靠理想來對抗并構造生活的詩意突圍已然走向了面對現實無所適從的失意狀態,“突圍”成了一個口號。但“突圍”對于知識分子來說是一種使命,如果說對普通人來說只是一種選擇的話。只是,在今天對知識分子來說,是遭遇了更大的突圍使命,還是已然解除了突圍的使命卻是未知的。
[1] 閻真.滄浪之水[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1.
[2] 魯迅.孤獨者[M]//魯迅全集:第2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
[3] 閻連科.風雅頌[M].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8.
[4] 景凱旋.何謂知識分子[J].書屋,2006(5).
[5] 王衛平.中國現代知識分子小說史論[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9.
責任編輯:石柏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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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1-8275(2011)01-0076-02
2010-11-03
李二林(1986-),女,山西大同人,遼寧師范大學文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現代文學與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