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舒
(鄭州大學法學院,鄭州 450001)
反壟斷視野下我國消費者集團訴訟制度研究
張 舒
(鄭州大學法學院,鄭州 450001)
反壟斷法若要真正承擔起通過制止壟斷行為維護消費者權益的重任,就應當為消費者權益建立多種有效的訴訟模式,集團訴訟便是其一。我國現有的代表人訴訟雖與集團訴訟有相似之處,但本質不同。代表人訴訟是基于民事訴訟法的一種訴訟模式,已不能適用于反壟斷領域中的集團訴訟。反壟斷法引入集團訴訟勢在必行。
反壟斷法;消費者;集團訴訟
因壟斷行為而造成的群體性消費者糾紛在各國都是十分常見的。此類糾紛中,被侵權所造成的損失就每個人來說一般較少,但對整體而言則數額較大。而消費者往往很難行使訴權,不僅使消費者的權益得不到保護,也使壟斷者的行為得不到制裁。因此,在我國各類侵害消費者權益的案件頻發的情況下,在反壟斷領域引進集團訴訟非常必要。
在反壟斷法領域中,實施壟斷行為的企業往往是在相關市場中具有支配地位或市場份額相當的企業。一旦上述企業單獨或聯合起來實施限制競爭的市場分割、搭售等行為,受侵害的終端消費者往往人數眾多,個別壟斷案件中被侵害的消費者甚至于可以高達幾百萬。但具體到單個消費者,受害額度往往比較小。并且反壟斷侵害案件的訴訟費用較高,因此消費者往往不愿單獨提起損害賠償訴訟。該種情形,就如美國經濟學者諾思指出,“如果私人成本超過了私人收益,個人通常不會愿意去從事活動,雖然對社會來說可能有利”[1]。
從宏觀上來看,經營者間的壟斷協議、濫用市場支配地位等行為,直接侵害的是一種自由、競爭性的市場結構,是對市場競爭秩序的直接侵害。但如果從根本上來看,該行為卻是使得社會財富從消費者處流向壟斷者,使得社會的消費者福祉因壟斷行為被侵害甚至剝奪。從微觀上來看,即使是單個的壟斷案件,因實施主體的特殊市場地位,其所侵害的消費者往往人數眾多。同時,加上壟斷行為所涉領域多為關系國計民生的基本行業,因此,反壟斷法對消費者權益糾紛的解決,不僅是對單個的受損害的消費者個人利益的保護,而且更多是對社會公共利益的平衡。
在反壟斷消費者權益糾紛中,消費者面對的違法行為人往往是在市場交易中具有較強經濟力的經營者。無論在經濟能力、時間等方面,還是在商品及消費知識、信息獲取能力等方面,消費者往往處于弱勢主體地位。同時,有關商品的技術、性能、成分等方面的重要證據往往掌握在壟斷行為實施者手中。經營者不但掌握著左右案件勝負的證據,而且還可以利用所謂的商業秘密保護給消費者的舉證設置重重阻礙,使得消費者的舉證行為舉步維艱。消費者在上述各個方面均無力與實施壟斷行為的經營者相抗衡,不得不處于弱勢地位。
反壟斷法領域中消費者糾紛的特點是小額多數,圍繞單獨訴訟設計而出的傳統民事訴訟模式無法有效地處理這種糾紛,實現訴訟規模經濟。我國民事訴訟法明確規定的群體訴訟形式僅有共同訴訟和代表人訴訟,并沒有規定集團訴訟形式。其中,代表人訴訟包括人數確定的代表人訴訟和人數不確定的代表人訴訟。如果一方人數眾多但是人數確定、標的共同,可以適用民事訴訟法第 54條的人數確定的代表人訴訟制度。如果一方人數眾多但是在起訴的時候,人數不確定,訴訟標的不是共同的而是類似的,則適用人數不確定的代表人訴訟制度。其中,“人數不確定的代表人訴訟”與集團訴訟最為相似[2],但集團訴訟在保護受壟斷行為侵害的消費者權益方面顯示出特有的優越性。
美國集團訴訟的代表人是毛遂自薦而成,以默示方式消極認可起訴者具有代表人地位。在某些場合下,具有共同利益的多數人中的一人或數人會在尚未有全體共同利益人的明示委托的情況下,便可提起旨在維護全體共同利益人的集團訴訟;其他不同意該代表人的集團成員可以另選代表人,或者自己委托律師參加訴訟,或者親自參加訴訟。而我國代表人訴訟中訴訟代表人是由其他當事人明確授權產生或由人民法院與以登記的權利人商定產生的,或是由人民法院以職權在眾多當事人中指定代表人。二者相比集團訴訟代表人的產生更具有效率性,方便受壟斷行為侵害的消費者及時提起訴訟,保護自己合法權益,制止壟斷行為的擴大化。
美國集團訴訟采取選擇退出制度,訴訟判決具有直接擴張性,即判決的效力直接及于所有集團成員,除非集團成員在法院指定的期間內請求把自己排除在集團之外,否則其不能再以同一訴訟標的起訴。而我國代表人訴訟判決僅有間接擴張性。判決的效力原則上僅直接及于參加授權活動的已確定的權利人,而對未向法院登記的權利人則規定了不同的救濟程序,即權利人在訴訟時效期間起訴的 ,人民法院裁定適用對代表人訴訟已作出的裁判??梢?代表人訴訟不能使所有受害人的權益得到救濟[3],不適合經濟訴訟保護社會整體利益的目標。
在美國,集團訴訟案件與一般的民事訴訟案件的審理有所不同,法官在集團訴訟中享有較大的自由裁量權,法官除了可以發出指揮訴訟的命令外,還享有各種監督權,如訴訟代表人及其律師申請撤訴和與當事人和解,要經法官批準、法院監督財產分配等。而在我國的代表人訴訟中,法院介入訴訟的情形與一般的民事案件沒什么不同。集團訴訟中被告往往申請與原告達成和解,如若缺少法院的審查和監督,往往會導致被告和律師惡意聯合,使消費者得到較少的賠償。
反壟斷法作為經濟法的部門法,對消費者權益的保護還要注重社會整體經濟利益的平衡。通過以上比較可以得出,集團訴訟更具效率性和社會整體經濟利益保護性。①有學者認為,人數不確定的代表人訴訟其實構成普通共同訴訟。有關我國人數不確定的代表人訴訟與美國集團訴訟的區別,詳見譚兵主編:《民事訴訟法學 》,法律出版社 2004年版,第 200頁。同時,從法經濟學的角度而言,集團訴訟比代表人訴訟更能節省訴訟成本。雖然集團訴訟也存在因濫用所帶來的負面成本問題,比如可能滋生職業原告,成為律師事務所追逐高利潤的“獵物”[4]。針對這些問題,美國《改革法》不僅對濫用集團訴訟進行程序規制,還規定對濫用訴訟的行為可以予以經濟性和非經濟性的制裁,包括向法庭支付罰款、要求違法者支付對方因為違法行為而發生的律師費和其他開支。特別是自《2005年集團訴訟公平法》通過后,原來存在的諸多問題已經得到修正[5],集團訴訟依然具有較強的制度優勢。
隨著我國各種壟斷行為的不斷增多,消費者權益受到極大損害,但卻不能利用訴訟程序進行維護。因此,在我國反壟斷領域中建立集團訴訟制度勢在必行。
大陸法系國家中規定集團訴訟的國家和地區是巴西和加拿大魁北克省。巴西于 1985年開始實施第一部涉及集團訴訟的法律《公共民事訴訟法》,這部法律并未照搬美國的集團訴訟模式,而是將集團訴訟的運用范圍擴展到對任何分散性或集合性權利的保護,使其成為一種跨實體的法律。加拿大魁北克省的《集團訴訟法規》則在結合本地區實際的基礎上對美國集團訴訟的原則作出保留,比如對提起集團訴訟的條件;提起集團訴訟須經法院許可;集團成員有權選擇是否退出集團。同時,魁北克省的立法還增加了一些新的內容,如對作為集團訴訟的案件作初步的實質性審查;律師按照勝訴成果的比例收費,等等。在集團訴訟的具體規定上與美國也有諸多不同。我國作為大陸法系國家,由于法律傳統與文化的差異,在反壟斷消費者糾紛中借鑒集團訴訟時不應直接照搬,而應進行“負責任的移植”。
我國反壟斷領域中消費者集團訴訟制度應從訴前和訴中兩方面來設計:訴前程序包括直接訴訟模式、集團成員的確定、代表人的選任、證據開示制度,訴中程序包括法院在和解中的審查和監督、舉證責任分配和訴訟費用的承擔。
在反壟斷領域中消費者集團訴訟的程序保障上,是采用鼓勵私人訴訟的直接訴訟模式,還是為了增強私人訴訟的針對性,而采用行政機關裁決前置程序,是訴前展開集團訴訟的關鍵。我認為,設立私人訴訟的重要目的之一在于“利用私人訴訟彌補反壟斷法主管機關面臨的問題和困境,如果權利的要求很少通過訴訟途徑提出,這很少的權利要求總是在滿足的路途上受挫,那么權利的愿望最終會窒息”[6]。同時集體訴訟最重要在于強制違法者交出違法所得,所以應該采用直接訴訟模式,既可以直接向法院起訴,也可以先向行政機關申請反壟斷調查再起訴。同時,立法可以規定法院在訴訟過程中可以頒布“協助令”,即要求相應的反壟斷執法機構協助對被告的行為進行調查鑒定,并在判定時參考。這樣不僅減輕法院的承受力還能彌補司法資源的稀缺以及專業技能的不足。
在代表人選任方面,受壟斷行為侵害的任何消費者都有權提起集團訴訟,是否適格由法院確定。法院確定代表人的標準有二:一為審查該糾紛是否可以提起集團訴訟,二為審查起訴人是否符合代表人的法定條件。法院采取“司法積極主義”對集團訴訟進行初步審查[7],對濫訴也有一定程度的遏制。同時,筆者認為,消費者協會組織也可作為代表人行使訴權。與普通的個體消費者相比,消費者協會組織對商品和服務具有更高的鑒別能力和更全面的信息,在訴訟方面具有更大的優勢,因此由消費者協會作為集團訴訟代表人亦是一種更可行的選擇。
美國集團訴訟中成員的確定實行“退出制”,即成員若未明示表示退出即為加入。我國代表人訴訟制度則實行“加入制”,只有明示加入才可稱為訴訟成員。這兩種制度各有千秋,有學者認為“一個人可以不經他人明確授權就代表他人進行訴訟的做法是不可思議的”,也有學者認為,實行退出制可以促進判決的統一性,避免重復判決提高司法審判效率,使更多的受侵害者的權益得到救濟[8]。反壟斷法制定的根本目的是維護市場秩序進而維護社會整體經濟利益,當壟斷行為引發大規模侵權嚴重破壞市場經濟環境時,適宜采用退出制,發揮集團訴訟對小額多數侵害的保護、公共利益的保護及對市場競爭秩序的維護的功能。因為此時受侵害消費者數量較多,再實行加入制會導致成本較大,并且不能使多數受害者都得到補償。也消減了反壟斷法的威懾力。
由于消費者的弱勢地位,在反壟斷集團訴訟中要取得被告存在壟斷違法行為的證據是非常困難的?;诖?一方面可以利用舉證責任倒置制度來解決取證問題,另一方面可以規定審前證據開示制度,使得原告更易獲得相關證據材料,從而極大地降低原告訴訟成本,增加了原告反壟斷訴訟的機會。另外原告可根據證據開示制度所取得的初步證據材料來衡量案件的勝訴可能性,如果勝訴機會很少就主動撤訴,從而避免濫訴造成不必要的司法資源的浪費。
集團訴訟中的司法審查和監督主要體現在原被告雙方的和解程序中?;跀盗魁嫶蟮脑尜r償金和巨額的起訴費用,被起訴的公司往往選擇與原告律師協商和解導致撤訴。根據和解協議,消費者得到了與實際損失相符的小額賠償,而律師往往會得到高額的律師費。這樣很容易導致律師進行“合理化勒索”①“合法化的勒索”是指一些律師因可能得到巨額的訴訟回報而專門關注一些可能存在問題的潛在案件,惡意訴訟以求謀求高額的律師費。,最終壟斷行為的受害者的正當程序權利被剝奪,其權益也因采用和解方式而損害。因此,在和解程序中引入法院的審查和監督,所有和解協議,包括協議的達成、協議的內容、協議的實施,均應通過法院的監督和審核,以防出現律師的濫訴和不公平無效率的和解協議。
根據《律師服務收費管理辦法》第 12條之規定要求,在人數不確定的集團訴訟中不得采用或有收費的方式。然而,在反壟斷領域消費者集團訴訟中律師往往擔任發起人角色,如不允許收費,可能會抑制律師提起訴訟程序的動力,進而影響集團訴訟的開展。同時根據《反壟斷法》第 50條的規定,在原告先墊付律師費的情況下,勝訴后將其轉嫁給被告是沒有法律依據的。因此我國集團訴訟領域可以建立一種激勵訴訟制度,把律師的報酬與訴訟結果聯系起來:如勝訴,律師可以從賠償總額中提取一定比例作為代理費;如敗訴,則由原告方承擔,如認為費用過高可以請求法院予以減免。這樣使律師沒有后顧之憂,即使訴訟費用不足也能順利進行訴訟。
反壟斷法律體系的完善離不開相關制度與配套設施的建立,反壟斷法威懾力的體現也在于實體法和程序法的緊密配合。就集團訴訟而言,訴訟雙方當事人的經濟地位不平等是經濟訴訟最不同于民事訴訟的一點區別。比如我國《民事訴訟法》奉行“誰主張,誰舉證”原則,但是在反壟斷領域,施行壟斷行為的被告往往是占據有利地位的大企業,作為原告的消費者則處于弱勢地位[9]。單純的奉行民訴中舉證原則就難免會造成原告因不能舉證而敗訴。由此可見,傳統的民事訴訟理論已不能適應經濟法訴訟領域的發展,反壟斷領域的集團訴訟應跳出民事訴訟的束縛,我國應盡早制訂統一的反壟斷訴訟法并在其中對集團訴訟作出規定。這才是解決該問題的“不二法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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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Study on Class Action of Consumer in the Vision of Antitrust
ZHANG Shu
To really take on anti-monopoly law to stop monopolistic practices by the important task of safeguarding the interests of consumers,consumer interests should be established for a variety of effective modes of action,class action is the one.Although our existing representative proceedings and class actions are similar,but essentially different.Representative action is a lawsuit based on civil law model,is no longer applicable in the antitrust class action.Anti-monopoly law is imperative to introduce class action.
Antitrust Law;Consumer;Class Action
DF72
A
1008-7966(2011)03-0113-03
2011-03-22
鄭州大學 2010年研究生科研基金項目《反壟斷視野下消費者集團訴訟制度研究》最終成果 (10R02004)
張舒 (1987-),女,河南太康人,2009級經濟法學專業碩士研究生。
責任編輯:王澤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