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宇
愛倫·坡筆下的杜賓形象
王宇
美國作家埃德加·愛倫·坡(Edgar Allan Poe,1809-1849)一生共創作了70多篇小說,當代評論家大致將其分為四類:死亡恐怖小說、推理偵探小說、科學幻想小說和幽默諷刺小說。一般認為坡的推理偵探小說共有4篇,即《莫格街兇殺案》(The Murders in the Rue Morgue,1841)、《瑪麗·羅熱疑案》(The Mystery of Marie Roget,1842)、《被竊之信》(The Purloined Letter,1844)和《金甲蟲》(The Gold Bug,1843),但就故事情節而論,《你就是那人》(Thou Are the Man,1844)也應歸入此類。在前三篇推理小說中,坡“塑造了第一位坐在扶手椅里破案的偵探人物”——杜賓[1],并創造了推理偵探小說的基本模式,被譽為推理偵探小說的鼻祖。他的作品直到現在仍然深受讀者的喜愛并獲得批評家的青睞。
杜賓是一個智力結構獨特的人,既有豐富的想象力又有嚴密的邏輯思維能力;他相信直覺,懷疑一切,逆常人邏輯而行,善于敏捷地把握他人的思維,挖掘罪犯的隱秘,揭開謎底。杜賓通過他天才的能力去偵破謎案,既是詩人,又是數學家,超越了警察的規范力量,與讀者一起探索這個世界的真實。杜賓毫無疑問是推理小說中的第一位偵探,也是讀者心目中永遠的偵探。
杜賓第一次亮相是在《莫格街兇殺案》里,甚至在莫格街兇殺案的故事尚未展開之前,愛倫·坡就借故事講述人之口將他介紹給讀者:
“我的朋友有一個怪誕的習性,他僅僅因為黑夜的緣故而迷戀黑夜……每當東方露出第一抹曙光,我們就把那幢老屋寬大的百葉窗統統關上,再點上兩只散發出濃烈香味,放射出幽幽微光的小蠟燭。借著那點微光,我們各自沉浸于自己的夢幻——閱讀、書寫或是交談,直到時鐘預報真正的黑夜降臨。這時我們便手挽手出門上街,延續著白天討論的話題。”[2]
愛倫·坡借“講故事的人”之口,詳細地讓我們知道了他的興趣、愛好與觀點,以及非凡的才能。他偏愛黑夜,喜歡分析,喜愛讀書,但卻沒有描述杜賓的外貌。“愛倫·坡讓杜賓生活在黑暗的靈知世界里,以一種神秘的認識方式來接近真理。”[3]愛倫·坡讓杜賓活躍在19世紀繁華的大都市——巴黎,一座充滿矛盾的城市,既是罪惡的淵源,又是近百年來人類活動的產物,集中了文學藝術等創造性的精華。“坡正是遵循了19世紀實證哲學的思維軌道才以這種奇特的方式塑造人物——一個資產階級文明的批判者,和時代有距離,有寶貴的熱情和想象,有藝術家氣質,是資本主義世界中的新人”[4]。
在《莫格街兇殺案》中,坡首創了“密室作案”模式。列士巴奈母女慘遭殺害,作案現場極其恐怖;房間里一片狼藉,列士巴奈小姐的尸體被塞進了煙囪,列士巴奈太太的喉嚨被完全割斷,體無完膚。察看作案現場,房間里所有的窗戶都關著,從里面拴牢,鑰匙插在房里的門上,房頂上的活動天窗多年未開過,已被牢牢釘死,找不到兇手的蹤跡。證人們在案發當時聽到刺耳的聲音,而對這種怪聲的描述毫無一致。
《莫格街兇殺案》的發表,標志著偵探小說的正式誕生。愛倫·坡在這部作品中給偵探形象定了一個框架:杜賓是一個具有超人智力、觀察入微、料事如神的理想人物,為了襯托他的了不起,又借一個對他無限崇拜、相形見絀的朋友來敘述他的事跡;此外一定還要頭腦愚鈍、動機雖好而屢犯錯誤的警察作為對比:“當‘我’與其他警察都陷入迷霧時,只有杜賓不被疑點所蒙蔽,只有杜賓能對有關案情各種敘述進行點評,撥開迷霧;只有杜賓的敘述才是最權威的。”[5]案發的地點一般安排在鎖得嚴嚴密密的密室或封閉的空間;破案過程則用邏輯嚴謹、設身處地的推理,然后有條不紊地迫使罪犯歸案;最后再由主人公洋洋自得地、滔滔不絕地解釋全過程。在此案中,杜賓運用推理,從慘絕人寰與超越常規的案件性質發現疑點,進而調查研究,找出兇手:一個誰也想不到的殺人犯——一只受了刺激的猩猩。愛倫·坡借助杜賓說明了一個問題:“細致的調查研究加上嚴密的邏輯推理是尋求真相(包括破案)的不二法門。”[2]
在偵破“莫案”后,杜賓成了巴黎警方眼中的紅人,被請去參與偵破《瑪麗·羅熱疑案》。故事取材于1841年紐約賣煙女郎瑪麗·塞西莉婭·羅杰斯慘死的案例,坡將地點轉移到巴黎,進一步展示了杜賓分析疑難案情的能力。
巴黎一家雜貨店年輕貌美的女店員瑪麗·羅熱突然失蹤了,三天后,在塞納河里發現了瑪麗殘缺不全的尸體。這起悲慘案件使整個巴黎的居民都躁動不安,各大報紙紛紛刊登了案情的報道和讀者來信。警察局疲于奔命,決定用巨額酬金獎賞提供線索的人。然而數月過去了,對于這一可怕案情的調查卻未獲得任何線索,于是警察局長請求杜賓協助破案。
坡僅用幾則報道就完全表現出整個案件的撲朔迷離,而且情節發展迅速。小說中,杜賓沒有勘查現場,而是足不出戶地坐在安樂椅上思考,完全靠的是對所搜集的每天新聞報道的材料進行細致而有耐心的推理分析以及對大城市生活的透徹了解。杜賓駁斥了幾大報紙的推斷、懷疑和猜測,提出了自己的論斷,在不斷的“破論“中證明了自己那大膽而出乎意料的“立論”的正確性,并用一套嚴密的推論讓“我”和讀者心服口服[6]。在小說發表很久之后,該案的兩名證人在不同時間所提供的證詞充分證實了該小說的推論及其所依據的全部假設的主要細節。紐約的警察按照坡筆下對巴黎的案件的分析,調整了方向,案子果然告破。《愛倫·坡最佳小說選》的編者說:“‘瑪麗·羅熱疑案’是一樁巴黎兇殺疑案,坡只靠對報紙的不同報道進行研究,就成功地破了那個案子。”[2]這是坡典型的“邏輯推理”模式,此案的告破,也為杜賓贏得了“安樂椅上的偵探”之美稱。
《瑪麗·羅熱疑案》是愛倫·坡最早把新聞體裁用于破案的,杜賓對報道所作的批判性分析構成了小說中的主要情節。現實中,這篇小說幫助破了案,算是推理小說史上的一段佳話。
《被竊之信》描寫無恥的D大臣偷竊了一位皇室要人的信,企圖以此來要挾、擺布她。警察局長G先生花費了相當長的時間,用盡種種偵查手段,仍未能找回信件。無奈之下,只得求助于杜賓,并許以五萬法郎的酬金。一個月之后,G先生再次來訪,杜賓要他如數開出支票后,奇跡般地把信拿了出來。在其后的解釋中,杜賓詳盡地闡述了推理的過程:他根據D大臣的性格和為人,推斷出狡猾的D欲擒故縱,不會把信藏在隱秘之處。登門拜訪后,杜賓果然發現D把信大模大樣地擺在客廳最顯眼的卡片架上,遂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巧妙地取回了那封被竊之信。
“我對他非常了解,他既是數學家又是詩人,若僅僅是個數學家,那他壓根兒就不會推理,而這樣他也許早就由那位長官擺布了。”[2]
首先,杜賓與對手都是數學家兼詩人,他們具備了數學家的理性與詩人的直覺。其次,杜賓的智力等同于他對手的智力;因此,他能敏銳地覺察到對手的所思所想,以至預設了他的陰謀。再次,杜賓的破案使用了“反常推理”,在理性邏輯與非理性邏輯運作之間找到了橋梁,猶如愛倫·坡在小說開頭引用的古羅馬賽尼加的一句名言:“智者所惡莫過于機靈”。[2]
杜賓精心策劃,重演了D大臣的策略,回敬他同樣一種“邪惡的伎倆”,因為D大臣在維也納就這么對待過自己。D大臣自食惡果,毀了政治前途。“我們可以想象,D大臣在巨大的謎團之中也必然體驗到他的對手——杜賓,詩人兼數學家的精神力量。”[3]
在《被竊之信》中,愛倫·坡再次借助杜賓對資質平庸的警察局長進行嘲弄。杜賓給警察局長講了一個闊綽的守財奴的笑話,使局長窘促不安。杜賓結束笑話時,毫不掩飾地對警察局長說:
“‘請您按上述金額給我開張支票,把您的名字簽在上面,我就把信交給您。’最后警察局長開了一張五萬法郎的支票,簽上字,隔著桌子交給了杜賓。杜賓仔細看過支票后,把它裝在自己的皮夾里,然后把文件夾上的鎖打開,取出信,把它交給了警察局長。””[2]
這是一個心智超群的杜賓,他敢于嘲諷警察制度,蔑視警察局長,并機智地得到屬于自己的報酬。
《被竊之信》是坡個性化地對人類心理進行解剖與邏輯演示的范本,他將數學家的理性與詩人的直覺完美地結合,道出最明顯的事物往往易被人忽視,由此創建了“障眼法”的寫作模式。
以杜賓為主角,愛倫·坡建立了一種偵探小說的模式:作案地點一般安排在鎖得嚴嚴實實的暗室,埋藏贓物罪證則用明顯的出人意料的辦法;破案過程則通過邏輯嚴謹、設身處地的推理,然后有條不紊地迫使罪犯就范歸案;最終由主人公滔滔不絕、洋洋自得地解釋整個推理過程[6]。可以說,推理小說的幾種基本要素,在坡的作品中已經體現得相當完整。一百六十多年來,這一模式被世界各國偵探小說家競相效仿,至今的推理小說仍未能突破愛倫·坡首先構思出來的這一傳統模式。
霍華德·德克雷夫特認為,“這個杜賓也是坡的自我理想化身,因為他自幼聰穎異常,處處想表現自己的優越,所以就把杜賓寫成具有超人智力、觀察入微、料事如神的理想人物,為了襯托他的了不起,又借一個對他無限欽佩、相形見絀的朋友來敘述他的事跡。”[7]仿佛不食人間煙火,避世蟄居,喜歡呆在黑暗中,奇思狂想;但在解決疑難案件時,仿佛具有超人的智力,行動迅速、觀察入微、料事如神,往往憑借其驚人的科學推理、分析能力,透過混亂和欺騙的帷幕,識別事件的真相。愛倫·坡筆下的杜賓,這個性格怪異的業余偵探,成了偵探的典型先導,柯林斯的克夫、柯南道爾的福爾摩斯等后世偵探小說的主角無不以他為雛形。
[1]黃祿善,劉培驤.英美通俗小說概述[M].上海:上海大學出版社,1997.
[2]孫法理譯.愛倫·坡短篇小說選[C].南京:譯林出版社,2008.
[3]任翔.文化危機時代的文學抉擇[M].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06.
[4]于洪笙.重新審視偵探小說[M].北京:群眾出版社,2008.
[5]盧敏.美國浪漫主義時期小說類型研究[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
[6]王穎.十九世紀令類美國作家研究[M].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2007.
[7]曹正文.世界偵探小說史略[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98.
王宇,東北林業大學外國語學院講師,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