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靜靜
提到“經”,人們必會想到四書五經,所謂經學,就是指中國古代研究儒家經典,解釋其字面意義、闡明其蘊含的道理的學問。經學的源頭可以追溯到西周時期周公旦的制禮作樂,到春秋時期孔子編訂六經,即《詩》、《書》、《禮》、《易》、《樂》、《春秋》,后經兩漢,至唐宋終成十三經。兩漢時期是經學發展最昌盛的時代,在兩漢四百多年的發展中,今古經學斗爭不斷,探討兩派為何論爭,及其如何此消彼長、最終達到融合這一過程對現代學術研究很有意義。
所謂今文經,即指以漢代通行的文字隸書寫成的經書。這部分經書,主要憑記憶寫下。因秦始皇焚書坑儒致使大量儒家典籍被燒掉,漢初儒生們只能憑記憶復述原有經書,用隸書寫成,被視為今文經。需要注意的是,所謂的“今文經”是相對于漢以前的經來說的“今”。且今文經學在解釋古代經典時,比較隨意,神秘化傾向比較強。
漢成帝后,一些用先秦小篆體書寫的經典陸續被發現,漢儒把這些典籍視為歷史文獻,把這些經稱為古文經,以此形成的偏向于注疏、考釋的學派稱為古文經學。
大致來說,今古文經學的區別主要在于其側重點不同,今文經學專講經典的“微言大義”,即在解釋的時候,多兼有解釋者自己的一些想法,其解釋路向是哲學與神學,最終將經學神學化;古文經學則側重章句和訓詁,即解釋者在詮釋的時候,多參照原文少有發揮,其解釋路向是史學。
在當今詮釋學和對傳統文化的研究中,這兩種詮釋方法皆有,且各有千秋。而漢代的今古文經學之所以產生論爭,與當時統治者的興趣和政治形勢有極大關系。統治者喜歡哪種經學,哪種經學就在社會中處于優勢,這樣的例子在中國兩千多年的封建社會中屢見不鮮。
漢初經濟凋敝,國力衰弱,統治者行黃老之道。至武帝時期,經濟初現繁榮。原來的黃老思想已既不適應社會經濟的發展,也與武帝的性格不符。武帝需要有一套新的理論來為國家服務。擅長今文經的儒生董仲舒依托《春秋》,闡發《公羊》大義,剛好迎合了武帝的喜好。董仲舒將《春秋》中的“大一統”及“天人合一”觀念與封建統治相結合,穿鑿附會,得到武帝的大嘉贊賞。武帝采納董仲舒的建議“罷黜百家,表彰六經”,立五經博士,由是《公羊春秋》大興,今文經學遂取得官學地位。
取得官學地位后,今文經卻越來越神學化。至西漢末年,為了維護其官學地位,滿足統治者的需要,今文經學不惜歪曲經義來論證現實政治的合理性。董仲舒還引陰陽五行入公羊學,言“天人感應”、“推驗災異”。此風氣一開,致使兩漢之際,讖緯之書大出,儒生、方士雜糅,大有不治讖緯不能通經之勢。今文經學屈從讖緯,以與朝廷的意向保持一致。這種做法的結果,是使今文經學的著作系統日益繁瑣和荒誕。
成帝后古文經《春秋左氏傳》、《毛詩》、《逸禮》、《古文尚書》等的出現,為經學注入新的活力。因為古文經學重訓詁,沒有肆意的發揮,比較簡約,受到許多儒生的推崇,其代表人物就是劉歆。在政治上,古文經學也想取得官學地位,所以今古文經學的斗爭不可避免。
在今古文經學的斗爭過程中,作為古文經學主要經典的《左氏傳》和作為今文經學主要經典的《公羊傳》,一直是斗爭雙方關注的焦點。從西漢末到東漢末,古文經學和今文經學共發生過四次大的論爭。
此次論爭發生在哀帝建平元年,是由劉歆提出為《春秋左氏傳》、《毛詩》、《逸禮》、《古文尚書》等四種古文經立博士引起的。哀帝令劉歆與《五經》博士討論這件事,結果“諸博士或不肯置對”(《劉歆傳》),即以沉默表示反對。因此劉歆寫下了著名的《移讓太常博士書》,對博士們加以指責,說他們“欲保殘守缺,挾恐見破之私意,而無從善服義之公心,或懷妒忌,不考情實,雷同相從,隨聲是非,以《尚書》為備(案指二十九篇之《今文尚書》),謂左氏為不傳《春秋》”,“黨同門,妒道真,違明詔,失圣意,以陷于文吏之議”(《劉歆傳》)等等。因其言辭過切,不僅招致諸博士的怨恨,也引起了一些執政大臣的憤怒。這場爭論,以劉歆所代表的古文經學派的失敗而告終,劉歆也被下放到地方做官去了。所以古文經在西漢處于被壓制的地位,只能在民間流傳。到王莽時期,采取今古文經學并重的政策,古文經也立了學官。但隨著王莽政權的覆滅,古文經博士也被廢除。
東漢時期,經學日盛,官學規模更大,經學之著述日盛。由于東漢統治者重視譴緯,致使緯書大出,東漢經學神學化性質更為明顯。
隨東漢經學發展,經學今、古文之爭又起,今、古文經學的第二次斗爭發生在東漢光武帝建武四年。據《后漢書·儒林傳·序》記載,建武初年,劉秀即已恢復了西漢的十四博士之學。尚書令韓歆奏請立古文經《費氏易》、《左氏春秋》為博士之學。光武帝下旨議之,今文經博士從維護封建道統的角度出發極力反對。此次爭論的結果是“卒立(古文)《左氏》”。而所立博士則為年逾七旬的經學家李封,封不久而卒,后無續《左氏》博士者。從此事看出,光武帝立李封,也是顧及今文經學各大權臣的無奈之舉。但此爭之后,奉古文經者漸多,朝廷亦多傾向之。雖未立古文學官,而利祿之途既開。這次爭論的結果,倒是古文經學取得了部分的暫時的勝利。
今、古文經學的第三次斗爭實際是由章帝發起的,是章帝支持古文經學大師賈逵對今文經學展開的一次全面挑戰。東漢建初元年,章帝詔經學大家賈逵入宮講授古文經學,令其“發出《左氏》大義長于二傳(指今文經《公羊》《谷梁》)者”。逵乃“摘出《左傳》三十事尤明者”。帝嘉賞之,令撰文以述今、古文經之異同,又詔諸儒高才生授以《左氏》、《谷梁春秋》、《古文尚書》、《毛詩》,由是四經遂行于世。由此見之,在東漢章帝的支持下,以古文經學派向今文經學派展開了一次全面的挑戰,今文經學派也進行了反擊,但力度不大。最終,此次斗爭以古文經學的影響進一步擴大而告終。
今、古文經學的第四次斗爭以何休與鄭玄之爭為代表。東漢桓、靈時期,今文經學大師何休做《春秋公羊解詁》,其全用今文經不引《周禮》一字,表明了純正的今文經學立場。又作《公羊墨守》、《左氏膏肓》、《榖梁廢疾》三書以攻擊古文經學,宣揚《公羊》才是守道的正統。
最終戰勝今文經學,完成今古文經學融合的是鄭玄。鄭玄遍注群經,注經時打破了今、古文經學的界限,“博采兼綜,擇善而從,簡明扼要,提綱攀領”。據考證,其著作有六十多種,最著名的且有幸流傳到今天的是《三禮注》、《毛詩箋》。從中我們可以明顯地看出鄭氏注經的特點是以“注解”的方法出現的。
鄭玄站在古文經的立場上,作三書《發墨守》、《針膏肓》、《起廢疾》三書以回敬何休。休見而嘆日:“康成(鄭玄之字)入吾室,操吾矛,以伐吾乎”(《鄭玄傳》)。
今古文經斗爭的結果是今古文經學在相互辯難,相互補充中最終走向融合,由于鄭學既簡約又博采眾家之長,可起到“舉一綱而萬目張,解一卷而眾篇明”的效果,比之其他諸家經說特別是繁瑣的今文經說具有更大的優越性,于是當時學者皆宗之。今古文經學漸漸歸于鄭學,今古文經學之爭遂告結束,最終走向了融合。
今古文經學之所以能由斗爭走向最終的融合,除了今文經學越來越讖緯化、繁瑣化,漸漸為統治者所排斥這一原因外,另一個原因就是古文經學和今文經學一樣,同樣具有維護封建統治的功能,而且古文經學中出現的一大批學術上深有造詣的學者,特別是許慎、馬融等人。他們為古文經學的發展和勝利起到了推動作用。許慎的《說文解字》顯示了古文經學的堅實基礎,有利地排斥了今文經學。馬融編注群經,使古文經學第一次有了完整的系統,比繁瑣不得要領而讖緯迷信的今文經學有更大的優越性。
總之,今古文經學之爭,不僅對鞏固封建統治,同時對促進學術思想活躍、改變學風都產生過重大影響。今古文經學的斗爭,從一定意義上說,它是統治階級政治斗爭在學術思想上的反映。二者中無論哪一方,只要對維護封建統治有利,統治者都會肯定它的存在。漢代的經學正是藉由今古文經學之間的相互論爭而確立了其在中國文化中不可磨滅的地位,時至今日,它仍然是學者們研究經學的參考與佐證。
[1]錢穆.兩漢經今古文之爭[A].國學概論[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7.
[2]楊天宇.略論漢代今古文經學的斗爭與融合[J].鄭州大學學報,20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