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河落日

遼寧/彭海亮

冰河落日

遼寧/彭海亮

左面是遼河入海口，右邊是甲午戰爭炮臺遺址，正面是渤海遼東灣，河冰和海冰綢繆在一起，分不出哪是冰河，哪是冰海。近處或橫七豎八地堆積著冰塊，或斑斑駁駁篩網一樣的融冰，遠處是散落白雪的平展光滑的冰原，我目盡處冰天一色，黛褐氤氳，煙波浩渺，不大的落日懸于其上，像一個天大的銀盤子白熾熾地亮得刺眼，四周是金黃的暈圈，暈圈外是紫紅的光環，光環外是均勻的半天紅霞。一條金光閃閃的大道在冰原上伸展，有三四十米寬，直奔我來，不即不離，形影相隨。

冰河落日遠不及漂浮在浩渺水面上夏日夕陽的旖旎氣派，也沒有大漠“長河落日圓”的雄渾壯觀，而是一種文秀、瀲滟、嫻靜的樣子，像一個水靈靈的紅橙子誘人胃口，亦似青春飄逝而安然的老姑娘緊繃紅潤的臉龐。我忽然想起來今天是情人節，情人節冰河落日好像很理解人間的事情，圓圓的落日底邊被黛褐色的云靄蒙上了一層薄如蟬翼的輕紗，像猩紅、性感的緋唇羞羞答答，嫵媚多情，勾人心魂。她努力往上撐，卻無奈黛褐色云靄張著無邊的血盆大口一點點地蠶食她，仿佛黛褐色云靄里暗藏有引力巨大的隕石吸住她徐徐下沉，那條金光閃閃的大道也在收窄，大道兩側的冰面青森森的，冷冰冰的。河灘上風很輕，像透明的純情少女悄悄而來飄然而去，枯黃的蘆葦輕輕地搖頭嘆息，炮臺殘垣斷壁間的土炮睜大黑洞洞的眼睛，沒有人影兒，也沒有鳥影兒，我不時地聽到冰面上“咔——咔咔”清脆的聲音，驀然從冰河深處發出“空——空空”的回聲嚇我一跳，落日冰河籠罩在一片凄清、肅穆、恐怖的氛圍里。

我小時候，一放學就和伙伴們偷偷地跑到冰河，溜冰，滑冰車，嬉戲喧鬧聲此起彼伏，全沒有凄清、肅穆、恐怖的感覺，唯恐天黑得太快。現在冰河依舊是那條冰河，落日依舊是那枚落日，但我純潔的童心、童趣哪里去了？幾十年風雨閱歷使我對冰河落日的景象有了更深的感悟？還是人生暮年渴望激情但又抓不住的悲哀使然？我無法阻斷驟然升騰起的遙遠的有趣的記憶，那就讓這繾綣的靈魂在落日冰河上漫自低回，隨它尋出什么夢境吧。

過了一刻鐘，半個落日蒙上了薄如蟬翼的輕紗，輕紗后的落日更加殷紅，簡直是血一般的紅色。那半個橘紅的落日并不情愿都變成血紅色，仿佛她曉得血紅顏色后面的命運，依依不舍地俯瞰冰河，好似一對情侶分手前那樣纏綿、悲壯。漸漸地，緩緩地，那片淡淡的輕紗全部蒙在她的臉上，整個一個殷紅的血球了！那條金光閃閃的大道迷迷離離，大道兩旁的冰面黑黢黢地泛亮光。落日一點點下沉，半個臉兒，直到大半個臉沉入黛褐色云靄里，露出一片月牙兒，就像孩兒一張半邊小臉兒探出來，在絕望地吶喊：“我溺水了，救救我！”可能是我那顆壓抑很久的童心猛然蘇醒，竟然無所顧忌地向落日跑去，冰面上飄蕩著“噠噠噠”的腳步聲，若不是一個腚蹲摔在冰上，我還不知道自己跑到哪去了。我全忘記了屁股下的冰冷，癡呆呆地望著西邊的天空，云靄黛褐色變成黛灰色，落日此刻剩下小小的圓邊兒，剎那間變成一朵粉云，像一條透明、輕軟、縹緲的絲巾，令人遐想。眨眼間，紗巾飄進了黛灰色的暮靄之中，黛灰色的暮靄上溢出了一片金紅的彩云。落日不甘心沉下去，穿過厚重的云靄，把自己最后的全部的能量一股腦兒地放射出來。那條金光閃閃的大道消失了，冰面上反射著霞光，好像波光粼粼的水面兒，橫七豎八的冰塊有的像朝天怒吼的鱷魚，有的像蜷縮身子的烏龜，有的像手執劍戟臥倒的兵勇……我站起來，舉起望遠鏡頭“欲窮千里目”，尋覓落日下榻的地方，不知過了多久，那一片紅霞也沒有了，黑暗像潮水一樣蔓延開來。

冰河落日的過程是理智的，深思熟慮的，按部就班的，但燃燒著奔放的激情，創造出浪漫的夢境。那飄逸的紅紗巾不正是給我留下的希冀嗎?那云靄上的一片紅霞不正是浪漫之夢的開始嗎？

回身望去，地平線上鱗次櫛比的大廈燈光絢爛，暗藍色的天幕上綻開了一朵朵繽紛的禮花，我向城區輕快地走去。

沙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