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建南
(唐建南:中國石油大學,講師,文學博士。研究方向:美國小說,生態批評,生態女性批評 。)
英國小說家威爾斯的短篇懸疑故事《圓錐體》不僅情節環環相扣,而且字里行間滲透了作者對人與自然關系的關注。對小說中生態意識的分析表明,工業文明不僅導致了人的心靈畸形,而且致使人與自然關系的扭曲,并最終引起了危害所有物種的生態危機。
H?G?威爾斯是世界科幻小說奠基人之一,與法國的儒勒?凡爾納以及美國的雨果?根斯巴克齊名。他創作了許多膾炙人口的科幻小說經典,比如《時間機器》、《隱身人》等等。與這些文學經典相比,他的短篇小說《圓錐體》是名不見經傳,它不屬于科幻小說,也不能歸類于威爾斯的“烏托邦”作品。在國內出版物中,它往往被納入驚悚懸疑系列。眾所周知,懸疑小說往往以扣人心弦的情節著稱,故事發展中環環相扣才能吸引廣大讀者。正因為如此,懸疑小說的產生與發展催生了廣闊的閱讀市場,反過來也促進了懸疑小說本身的蓬勃發展。根據統計,在歐美的圖書銷量中,驚悚懸疑小說“占到圖書總數的15%到20%,其獨特的通俗文學功能是其他類型的文學作品不能替代的”。
可是,如何透過懸疑故事中跌宕起伏的情節了解小說所反映的社會現實,卻是廣大讀者容易忽視的。普通讀者往往關注故事本身是否能帶來感官上的刺激,而忽略了如何在字里行間找到社會發展過程中人與社會、人與自然、人與自我之間關系變化的影子。對于文學評論家來說,懸疑故事難以登上大雅之堂,不過是供人消遣的市井文學,所以他們不屑于對懸疑故事品頭論足,而更愿意徜徉在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普利策獎等這一類文學經典的海洋之中。可是,文學都是社會的產物,懸疑故事也不例外。誠如魯樞元教授所說,“環境意識、生態意識作為一種觀念、一種信仰、一種情緒,是可以貫穿、滲透在一切文學創作與文學現象之中的”(233),以此為宗旨,本文將以威爾斯的短篇作品《圓錐體》為例,通過分析其中人類對自然觀念的改變以探究該小說所反映的生態意識。
從表面上看,《圓錐體》不過是一篇因婚外戀引起的謀殺故事。霍洛克斯太太與丈夫的朋友羅伯特在家中秘密約會,交談曖昧之時,經營鋼鐵廠的霍洛克斯突然出現。情急之下,羅伯特謊稱拜訪霍洛克斯一家是為了與朋友欣賞鋼鐵廠的美景。已經對妻子紅杏出墻一事有所察覺的霍洛克斯欣然答應,并帶領朋友參觀自己管理的鋼鐵廠。面對煙霧沖天的熔爐,霍洛克斯仿佛詩興大發,對眼前的“美景”高談闊論。已經毛骨悚然的羅伯特感到性命堪憂,想離開爐口,卻被霍洛克斯推下去。羅伯特抓住懸掛圓錐體的鐵鏈,霍洛克斯撿起煤塊朝掙扎的羅伯特砸去,親眼看著覬覦妻子的朋友燒焦、并跌落到鐵水沸騰的熔爐內。可是,這篇通俗易懂的懸疑故事卻可以成為我們洞察社會生態危機發展過程中某個片段的窗口,從中我們可以看到人與自然關系的扭曲。
首先,《圓錐體》反映了人類對自然觀念的轉變。著名生態女性主義學者卡洛琳?麥茜特曾經指出,西方工業革命導致人類對自然態度的變化,在主導意識形態中,自然不再是充滿活力的有機體,而蛻變為受人類支配的機器。換而言之,“消除自然是有機體的觀念導致了世界靈魂的死亡與自然精神的泯滅,從而加速了環境破壞”(227)。在威爾斯的這篇小說中,自然環境已經濃縮為首句中的一抹余暉,“仲夏傍晚中殘陽的一片紅光”。與邊緣化的自然相比,工業機器的描寫是濃墨重繪,盡顯人類統領自然的一面。輝煌耀眼的燈光、疾馳而過的火車、煙囪林立的工廠,這些都是人類在工業文明發展過程中創造的“奇跡”,而對此津津樂道的霍洛克斯作為鋼鐵廠的老板,就是支配自然的人類代表。在他的眼中,機器不僅是人類偉大的證明,也是美的象征。人類創造了軋鋼廠和大熔爐等龐然大物,也用智慧發明了遮擋火光卻能輸入煤塊的圓錐體,而且游刃有余地控制著它們,通過它們,將自然資源轉變成為我所用的物品,甚至讓它們變為鏟除敵人的兇器。霍洛克斯正是借用爐口上方的圓錐體,將妻子的情人置于死地。而文章的最大亮點在于,霍洛克斯審美觀念的扭曲也印證了工業文明對人類生態意識的摧殘。
在《歐美生態文學》一書中,國內學者王諾指出,生態文學的重大意義之一在于批判工業和科技,因為工業化造成了“對自然美和詩意生存的破壞”(178)。毫無疑問,《圓錐體》中大量關于工業機器的描寫反映了工業文明進程中人類對自然的扭曲的美學思考。小說不僅從光與影、聲與色、遠與近等多個角度展示了機器文明,而且借用霍洛克斯的語言,顯示了人類意識形態中審美觀念的改變。與暗淡無光的灌木叢相比,搖曳的燈光“發出明亮的橙黃色,映照在灰蒙蒙的藍色夜空下”。黑魆魆的群山這邊是火光沖天、煤煙繚繞的熔爐,倒影在霧氣彌漫的水中,從黑紅色的漩渦中不停地飛騰起一連串鬼影般的白色蒸汽,讓人眩暈”。柔情蜜意的霍洛克斯夫人和情人竊竊私語時,疾馳而過的火車發出轟隆轟隆的聲音,熔爐運作過程中發出震耳發聵的巨響,而軋鋼廠里氣錘敲打著鐵材呼呼作響。除了光與影、聲與色的描寫,文章還從遠與近的角度描繪了工廠的情景。霍洛克斯帶著朋友慢慢走近熔爐,從遠處看,工廠只是一片高聳的煙囪,走近一看,他們能看到四濺的火花,爬到熔爐上方的圍欄內,就能看到沸騰的鐵水。在帶領朋友參觀工廠的過程中,霍洛克斯對于自己的工廠贊不絕口。在他眼中,機器就是美不勝收的藝術品,它們能發出優美動聽的聲音,能綻放出美輪美奐的光彩。就像他妻子所說,霍洛克斯心中形成了“可怕的理論,即機器是美麗的,世間的其他萬物都是丑陋的”。 本來不善言辭的他指著飛奔而來的火車詩興大發,“噴吐的煙霧、橙黃的燈光、車前的圓燈、悅耳的轟鳴,多美妙的場景”。他指著眼前的熔爐,儼然是寵愛孩子的父親,高達70英尺的熔爐由他親手參與創建,是他視其為珍寶的最愛。霍洛克斯對機器的贊美充分表明工業化不僅破壞了自然本身的美麗,而且扭曲了人們內心的審美原則。自然環境成為城市發展中的邊緣物,成為人們心中殘存的記憶。霍洛克斯作為工業文明的產物,已經遺忘了自然之美,卻對機器贊嘆不已。他的審美原理建立在人類掌控技術的基礎之上,他的精神追求已經桎梏于物質層次,在他心中,自然已經不是充滿活力的有機體,而是井然有序、受人支配的機器組合,這些為人類服務的機器就是美麗的化身,是他衡量世間萬物美麗與否的標準。
通過分析,可以看出威爾斯的作品《圓錐體》不僅情節扣人心弦,而且反映了人與自然關系如何在工業文明發展中受到扭曲的體現。這也印證了魯樞元的理論,即生態意識滲透在任何文學作品中,所以懸疑故事作為一種文學體裁,也是解讀生態意識的良好題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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