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偉元
(宋偉元:九江職業技術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詩歌創作。)
意境,是中國傳統美學的重要范疇,是各種藝術表現形式的重要組成部分,如繪畫的 “畫中有詩”、音樂的“余音繞梁”、文學的“詩中有畫”“象外之象”,等等。它是一種藝術境界,評介某一藝術作品的優劣,在于考查其境界的高低。因而,藝術創作最講究的,便是意境的營造,也即造境。造境,即在舉象的基礎上,進一步將語言文字還原成特定的情境、意境、心境。詩歌的感染力更多的是依靠造境的方式體現出來[1]。
在創作過程中,應該如何進行意境的營造呢?
這是最簡單的造境方式?,F代詩歌發展初期的作品往往是通過意象的堆疊和排鋪來營造意境。這種方法的優點是難度較小,無論是創作過程還是接受過程;缺點是功底較淺的初學者在運用過程中容易走進詩歌散文化的誤區。
意象堆疊的操作方法,一般為依照散文或者其它文體的客觀敘述順序,將意象有意識、有選擇地按照一定的布局思路進行排布,如情緒發生的高潮處詳細,情緒發生前或者發生之初簡略等,意象的變形很少,比喻、暗示、擬人等技巧用得很明顯。這種造境過程,情緒的抒發主要體現在意象的定語位置上,因此修飾詞應盡可能選擇和情緒接近的詞語,畫面上應保持連續和完整,抒情上應保持主動,作者應占據一個引導者的角色,向讀者展開畫卷,并引導讀者進入到抒情中去。
采用這種手法的詩歌有不少名篇,如徐志摩的《再別康橋》。
抒情主體,即在抒情過程中,處于發起者位置的存在,而抒情客體即在抒情過程中處于被動接受位置的存在。如艾青的《大堰河——我的保姆》中“我”的存在,即是抒情主體;而徐志摩《再別康橋》中“康橋”的存在,即是抒情客體。抒情主體的突出,即在詩歌中,有一個清晰的抒情者的形象存在,他引領著你,進入作者腦海中的畫面,而這畫面(意境)由發生了變形的意象構成。
那什么是意象的變形呢?詩歌里的意象,往往具有雙重屬性,即物理屬性和心理屬性,如“折柳寄別”。柳,物理屬性是植物;它的心理屬性則是不舍的感情、離別的愁緒,是挽留的象征。所謂意象的變形,就是通過對意象物理屬性的削弱或者扭曲,來達到擴大或者深化心理屬性的效果。
在突出抒情主體的基礎上進行意象的變形,是一種高級的造境方式。前者可以抓住讀者的思路和視線,并有意識地進行引導,后者則通過不同程度的變形,用意境的畫面和場景給予讀者感官上的沖擊和心理上的暗示。
這是一種比較高級的造境技巧。
抒情主客體的集體隱退有兩層意思:首先,沒有抒情主體。其次,抒情客體的大量出現導致主要抒情客體的退居幕后。
兩種意象屬性的還原,說的是兩種情況:其一是無限放大意象物理屬性的一個方面,令其與其需要承載的心理屬性達成一致;其二是心理屬性向物理屬性的妥協,附著于鮮明的物理屬性之上,通過聯想和感官來進行傳遞。前者如海子的元素化寫作,后者如保羅?策蘭的詞語破碎寫作。
抒情主客體的隱退,首先造成抒情主體,也即“我”的形象的模糊和消失。這樣做的好處是削弱了“我”的影響,讀者可以不受作者主觀情緒的影響,便于開展再創造;其次,抒情客體,也即主要情緒發生者的消隱,模糊了作者強烈的情緒導向,避免讀者在再創造的過程中受到作者的暗示而使想象空間受到削弱。抒情主客體的消隱,其作用是放大讀者的想象空間,給讀者思維以最大的自由。但是,這種處理方式容易導致個人化寫作,使詩歌晦澀難懂。而意象屬性的還原,則是針對這種危險做出的保障。
海子的詩歌,尤其是后期詩歌,往往少不了已經元素化了的意象的參與,如《秋》:這首詩中,“王”“秋天”“鷹”都是屬于元素化了的意象。“王”——自己,“秋天”——貧苦、悲傷、清冷的困境,“鷹”——冷酷、不理解不接受的人們。在這里,作者無限放大了三個元素的物理屬性的一方面,如“王”放大了崇高和孤獨,“秋天”放大了蕭瑟和荒涼,“鷹”放大了強硬、冷酷和侵略性。在物理屬性的引導下,我們便能解讀其密碼般賦予的心理屬性。
詞語破碎寫作,是策蘭后期逐漸熱衷的寫法,即無限強調意象的物理屬性,保證其完整和鮮明,從而使意象承擔的心理屬性向物理性靠齊。也即詞語首先是它的物理意義,其次從物理意義的排布和構建中尋找到其承載的心理特征。如《線太陽群》: “灰黑的荒原”“一棵樹”“光之音調”,荒原就是荒原,孤獨、荒涼;一顆樹就是一顆樹,在荒原上的一顆樹,突兀地站立;音調就是音調,但被具象了,發著光,仿佛可以看見。我們再看其中被賦予了什么:灰黑的荒原——思想的荒漠,世界的被拋棄處;一顆樹——孤獨突兀的一顆樹,在所有倒伏的樹中央獨自站立的堅持的一顆樹;光之音調——荒原中的光之音調,可能是那線狀的太陽,發著光,好像是那棵樹的歌聲,人類之外唯一堅持的歌唱。于是這首詩的密碼就迎刃而解了。
模糊抒情主客體是為了給讀者充分的想象空間,為了不讓這想象空間過大過于朦朧,需要通過意象的屬性意義來進行引導。所以,運用這一技巧,創作中意象的選擇一定要鮮明,意象的物理心理意義要明確、容易捕捉,否則便會適得其反。
互文性,也被稱為“文本間性”,指兩個或兩個以上文本間發生的互文關系[2]。它包括:(1)兩個具體或特殊文本之間的關系;(2)某一文本通過記憶、重復、修正,向其他文本產生的擴散性影響[3]。艾略特的《荒原》,是詩歌互文性技巧成功運用的典范。
互文性技巧應用于詩歌,表現為某一文化體系(如神話)或其他種類文學作品中的代表性意象、人物等出現在詩作中,通過與詩作之間邏輯和閱讀體驗上的類比和聯系,進行抒情或主題的闡釋?;ノ男詫懽骺梢宰畲笙薅鹊赝卣乖姼璧囊饩撤懂?。如挪威詩人豪格的《煙縷》:
煙縷自那居住著
年青夫婦的林中的
煙囪上輕盈地浮升。
他們愉快地
把濃密的云杉
和堅硬的樺樹
給予巨大的光力。
煙縷在守財奴所居之處
猶如紡錘而又纖細:
邪惡的時代
對上帝來說
不太適合。
你從未看見
你自己的煙縷
然而很多年我就像
該隱
坐在黑暗中。
這里的“該隱”就是一個互文。
該隱是圣經中的人物,是亞當與夏娃所生的兩個兒子之一,他因為嫉妒弟弟亞伯而將其殺害,因此受上帝懲罰,成為吸血鬼,永遠生活在黑暗之中,甚至不能死去。在詩中,作者竟然自比為該隱,僅僅兩個字,就把作者內心的孤獨、惶恐、絕望和苦難都表達出來了。作者就像那個悲慘的該隱,獨自一人坐在黑暗中,遠離人世。如此的空虛和絕望,如果不是通過互文的手法,很難在如此短暫的瞬間爆發出來。
使用互文性技巧,需要注意的是,互文對象只是詩歌的一種附屬和注解,而不能成為詩歌的主體。另外,一首詩中最好不要出現多個互文對象,否則會引起混亂和沖突。讀者欣賞的是詩作而不是互文對象,所以在創作過程中要把握好度,以免本末倒置。
詩歌的造境技巧還有很多,需要我們不斷地學習、完善與創新。在日常的生活、學習和創作過程中,除應積極借鑒前人創作經驗和技巧外,還應培養一顆詩性的心,注意捕捉生活的靈感;應注意時刻積累,勤于思考,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在前人的基礎上有所提高,有所超越。
[1]百度百科. 造境 [EB/OL]. http://baike.baidu.com/view/3187094.htm ,2010.
[2][法]朱麗婭?克里斯蒂娃. 符號學 [M]. 1969.
[3]馬中紅. 互文性:一個無限廣闊的廣告創意空間[J]. 中國廣告,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