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復的魅力

江娜

（江娜：中國藥科大學英語系，講師，碩士。研究方向：魯迅作品的譯介。）

魯迅一直主張“竭力將可有可無的字、句、段刪去，毫不可惜”，然而，我們發現在《吶喊》和《彷徨》里，這位語言大師使用了大量的重復手法。重復在其中扮演了其他辭格所不能替代的重要角色。當然，這些重復手法的文體意義并非完全一致，而且其表現形式也并不單一。鑒于其在翻譯中的體現，本文將僅考慮那些并非作為語篇銜接手段的具有文體意義的重復，包括表現中心思想的關鍵詞語的重復以及在文中具有特殊意義的句子的重復。

一、關鍵詞語的重復

小說《孤獨者》的第一部分，作者著重描寫在人們眼里的魏連殳的異樣。“異樣”作為主題詞共出現四次：（1）但他們卻更不明白他，仿佛將他當作一個外國人看待，說是“同我們都異樣的”。However， they understood him ever less， looking on him as if he were a foreigner. “He’s not like us!” they said.（2）但因為他沒有家小，家中究竟非常寂寞，這大概也就是大家所謂異樣之一端罷。Since he had neither wife nor children，however， his family was very quiet， and this presumably was one of the things considered freakish about him.（3）這又很出于他們的意外，大家的心的重擔都放下了，但又似乎反加重，覺得太“異樣”，倒很有些可慮似的。This was totally unexpected.A weight had been lifted from their minds， yet their hearts felt heavier than ever， for this was so “freakish” as to give rise to anxiety.（4）……所以從村人看來，他確是一個異類；…hence in the villagers’ eyes he was an undoubted freak.

從以上四句原文以及其相對應的譯文可以看出，“異樣”這個主題詞其中兩次都被處理成了“freakish”。鑒于異樣一詞在本部分中的重復具有作為主題詞的意義，筆者認為將其仍然譯為“freakish”較為恰當。試將該句改譯為“He’s freakish to us!”

在小說的第二部分中，作者五次描寫了魏連殳的“冷”以突出其桀驁不馴、蔑視世俗的個性，包括“素性這么冷”，（customary reserve ）“冷冷的微笑”，（cold smile ）“卻再不像平時那樣的冷冷的了”，（customary coldness） “冷冷的態度”（looked cold again）以及“詞氣的冷峭”（the cynicism of his remark”）等。譯者將其中三次處理為“cold”，另外兩次分別換用了“reserve”以及“cynicism”。雖然這樣的處理較好地體現了文章用詞的“variety”，符合英文的習慣，但是筆者認為在此處首先應該考慮的是對主題詞的體現，因此，這兩處分別換成“customary coldness”以及“the coldness of his remark”似乎更好。

二、句子的重復

句子的重復在小說集《吶喊》與《彷徨》中出現頻率最高。例如：（1）一代不如一代！Each generation is worse than the last! （《風波》8次）（2）我突然想到她的死，然而立刻自責，懺悔了。The thought of her death occurred to me abruptly， but at once I reproached myself and felt remorse.（《傷逝》2次）（3）自己的，他們誰也沒有干涉我的權利！I’m my own mistress.None of them has any right to interfere with me.（《傷逝》2次）

以上所舉均為小說集中句子重復的實例，從其相應譯文可以看出，譯者已經注意到了這樣的重復，基本上原文的重復形式在譯文中都得到了保留。當然這些重復都較為明顯，只要譯者翻譯態度認真，不隨意對原文進行改動，一般不易忽略這樣較大規模，較多次數的重復。

以下討論幾例易于忽視的重復：趙家遭搶之后，未莊人大抵很快意而且恐慌，阿Q也很快意而且恐慌。After the Zhao family was robbed most of the people in Weizhuang felt pleased yet fearful，and Ah Q was no exception.（《阿Q正傳》2次）

這句話的翻譯里面，譯者為了避免造成英語中的累贅乏味而將后半部分的重復進行了處理。為了看看這樣的處理究竟對文體意義的傳達有沒有影響，不妨將譯文回譯：“趙家遭搶之后，未莊人大抵很快意而且恐慌，阿Q也不例外。”原文對阿Q與未莊人作出了區分，意思是阿Q跟未莊人一樣的“很快意而且恐慌”。因此這里譯文的處理是不恰當的，試改譯為：After the Zhao family was robbed most of the people in Weizhuang felt pleased yet fearful，and Ah Q also felt pleased and fearful.

下一例選自《阿Q正傳》的“優勝紀略”以及“續優勝紀略”部分。（1）才心滿意足的得勝的走了。…would the idlers walk away， satisfied at having won.（2）心滿意足的得勝的走了。Thereupon he too would walk away， satisfied at having won.（3）到十秒鐘，阿Q也心滿意足的得勝的走了……In less than ten seconds， however， Ah Q would walk away also satisfied that he had won， thinking that…（4）勝的躺下了。He lay down satisfied that he had gained the victory.

眾所周知，阿Q的思想核心是“精神勝利法”，“精神勝利法”是他在現實生活中忍受一切不堪忍受的壓迫的思想支柱。“精神勝利法”在小說中也是作者著重刻畫的內容。以上所列出的四句都是作者的敘述部分，是對人們使用精神勝利法后狀態的描述。這種狀態是相同的。前兩例譯者進行了同樣處理，即“satisfied at having won”，第三例稍微作了些改動，但第四例卻換了一種說法，即“satisfied that he had gained the victory”。為了保持這種敘述的一致性，同時保留原文對這種描寫的加強作用，本文作者認為將后兩例也改為“satisfied at having won”為佳。

申丹.敘述學與小說文體學［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