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穎慧
(李穎慧:鶴壁職業技術學院人文教育學院,講師。)
張天翼20世紀30年代的都市小說較多的關注了都市市民的人性心理。他把都市市民和知識分子放在平等的舞臺上,克服了左翼文學概念化、公式化的傾向,繼承并發展了魯迅“改造國民性”的主題,體現出對都市小市民的人文關懷。
20世紀30年代,涌現出了蔣光慈、丁玲、張天翼、茅盾等一批具有較大影響的左翼作家,他們的都市小說因其具有堅定的革命性和對社會的深刻剖析產生了較大的反響。這些作家中,張天翼顯然是獨樹一幟的。他在喜趣橫生的畫面中,為我們展現了都市各色人物的內心世界。
張天翼曾長期生活在南京、上海等地,這樣的生活環境,使他接觸到了都市中形形色色的人物,看到了沒落的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中下層小官僚、小市民等身上隱藏著的腐朽和丑惡。作為左翼作家,張天翼接過了魯迅 “改造國民性”的大旗,但他又與魯迅有所不同,魯迅小說“在攻擊傳統思想這一點上,不能不說是表現了‘五四’的精神,然而并沒有反映出‘五四’當時及以后的刻刻在轉變著的人心。《吶喊》中間有封建社會崩坍的響聲,有粘附著封建社會的老朽廢物的迷惑失措和垂死的掙扎,也有那受不著新思潮的沖激,‘不知有漢,無論魏晉’的中國暗陬的鄉村,以及生活在這些暗陬的老中國的兒女們,但是沒有都市,沒有都市中青年們的心的跳動。”而張天翼筆下的門房老包與兒子小包(《包氏父子》),機關小錄事陸寶田(《陸寶田》),知識者豬腸子(《豬腸子的悲哀》)等,大多都是都市中下層的小市民、小官僚、小知識分子,他是通過對中下層市民階層的剖析來達到改造國民性的目的。
張天翼小說中,這些市民階層有著極重的“面子觀”。《宿命論與算命論》中,小官僚舒可濟為保全自已的面子,斷送了他人的性命;《移行》中,桑華害怕革命艱苦,“移行”到資本家懷中的,面對自己良心的責難,用“面子話”來自我安慰;《出走之后》中的何太太用“思想歸思想,生活歸生活”的借口下保全面子,重新回到那個殘酷剝削工人的資本家丈夫身邊。對此,張天翼說:“咱們中國人不是最愛面子么?連自己對自己也說些面子話裝點著安慰自己”。這些人言行不一、文過飾非,雖然看起來愚昧可笑,可是卻是一種在市民中普遍存在的思想,張天翼以此為切入點,使人在笑聲中感悟到里外不一,真假對立。張天翼這種從“改造國民性”的角度關照市民社會的現狀,剖析市民心態的創作,使他筆下的人物大都離革命較遠但卻表現出一定的思想文化深度和都市文化意蘊。
“大眾”在魯迅的作品中是庸眾、無聊的看客,而知識分子的位置是啟蒙者的地位,是處在高于“大眾”之上的;而到了很多左翼作家筆下“大眾”變成了革命群眾,是中國革命的主導力量,知識分子則成了低于其下的配角,應向“大眾”學習;可在張天翼的筆下,“大眾”卻是世俗的蕓蕓眾生。所謂“大眾”既有都市小市民如老包、小包、胡大;又有都市小職員,如陸寶田、鄧炳生;還有小知識分子,如蘇以寧、豬腸子這樣的;以及曾經是革命者后又意志衰退的桑華,受到過新思潮影響的何太太等,他們或為了 “面子”低三下四、巴結逢迎,或用“面子”來自我安慰,自我欺騙。被區分開來的“大眾”和知識分子在張天翼放在了同一個舞臺上,他對這些人物一視同仁,無論地位高低,從人性心理把握分析,從人性的角度加以解剖。
張天翼筆下的都市與魯迅筆下衰敗的鄉村是不同的。老包省吃儉用把兒子送進洋學堂,期盼的是兒子做大官,讓自己坐上老太爺的寶座,他不會再讓兒子讀四書五經,夢想金榜題名;同樣的,小包希望的父親是有錢的資本家,而不再是農村里擁有良田百畝的土地主;鄧炳生進了城,謀到差事,希望盡快地向上爬,他很快就融入到周圍的生活中,而不會像阿Q那樣把未莊人的行為舉止當作正宗去嘲笑城里人;甚至各種新思想也早已由都市吹拂到了鄉村,何太太在鄉下的七叔就是受過新思想影響的新派人,七叔于何太太而言不得不說是一個諷刺,何太太因受到過他的啟蒙,做出了離家出走的舉動,又因他走回丈夫身邊。看起來這個時代是的確進步了,于此同時,在進步了的都市背景下,張天翼讓我們看到了另外一個真實的人性世界:鄧炳生在鄉下僅僅是個普通的農民,進城謀到差事,就生怕家里用明信片給他寫信,怕丟面子,一旦他掛上了斜皮帶,有了面子,就對“橫皮帶”擺出“奴才做了主人”的架子(《皮帶》);就連老實巴交在城里做聽差的老包在周圍環境的誘惑下,也居然萌生起向上爬的欲望,竟然連自身狀況也不顧,執著地送兒子進費用昂貴的洋學堂;而他的兒子小包在洋學堂里,不但沒有學到二十世紀的新思想、新文化,在他身上體現不出一丁點時代青年的味道,而且在其父輩奴性的基礎上,在半殖民地化的大都市環境中,染上了好逸惡勞、貪圖虛榮和享樂的惡習,成為了一個流氓青年。通過這些生動的任務形象,張天翼告訴我們:阿Q時代還遠沒有死去,阿Q式的人物依然大量存在。普通市民不會因為自身地位的低下而自發地萌發起革命的反抗精神,除了他們身上所因襲的傳統文化的“面子觀”和奴性之外,在半殖民地大都市的物質生活與文化誘惑下,使他們做著由“奴才變成主子”的夢想,行為舉止和阿Q一樣可笑可悲。他們不但不是革命的動力,相反甚至還會成為革命的阻力。看來中國革命要獲得成功,中華民族要取得進步,改造我們國民性的任務依然任重道遠。可以說張天翼不但在小說創作上繼續著魯迅的“改造國民性”的事業,并且還在都市小說領域里彌補了魯迅小說創作上的不足
與此同時,張天翼的作品還提出了這樣一個警醒世人的問題——革命、新思想,遠沒有想象中的華麗浪漫,經受了現實的考驗之后,無論是接受過新思想的革命者、知識者,還是普通市民,都難免會經受不住環境的影響,走回前人的路。何太太接受過“七叔”的新思想影響,無法忍受丈夫對工人的殘酷壓榨,義憤填膺,要做“中國式娜拉”,可一旦脫離了養尊處優的生活,回到娘家破敗的現實中,便難以忍受。與其說是七叔勸說她回去,倒不如說是七叔給她找到了回到丈夫身邊的“合情合理”的借口。同樣的,知識者豬腸子高談闊論贊美勞動者,可一回到現實中,冠冕的理由無法抵擋清貧的生活,還是娶一個有錢的女人做太太,來的更實際些。在張天翼的這些作品中,革命和新思想成為了標榜時尚的工具。就像七叔對何太太的勸解:“生活歸生活”,“思想呢——只不過為了要表示我們趕得上時代,表示我們沒有落伍,不叫別人笑話我們:如此而已。”更具人間氣息的情節,使得張天翼的都市小說有別于其他左翼作家標語口號式的革命宣傳,使人耳目一新,恢復并發揚了“五四”以來新文學的現實主義優良傳統。
[1]茅盾.茅盾全集[M].人民文學出版社,1991.
[2]張天翼.什么是幽默[J].夜鶯,1936.3.
[3]張天翼.華威先生[M].華夏出版社,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