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的滋味

曉 嘉

不知從何時起，有關過年的記憶，漸漸成為心靈深處的一幀黑白影像，色調暗淡，在時光的漂白中，烙印出濃濃的懷舊格調。

記憶中的過年是一年中最盛大的慶典，且不說那一天比一天的熱鬧氛圍，也不說那愈來愈濃的年的滋味，單說制作年貨迎接新年的那份隆重，便足以讓人體味新年的美妙。

一進臘月，年的倒計時就開始了。臘月的后半月，是年前準備的喧囂時段，家家戶戶不時飄來香噴噴的味兒，各式自制年貨的香氣彌漫著大街小巷……

能干的母親有一雙巧手，她加工制作出來的年貨總是受到街坊鄰居的贊譽。我那時雖小，卻也能擔當母親的幫手了。炒花生瓜子時能適時搭把手，讓母親歇一歇。我很喜歡母親制作的花生糖，至今仍記得母親的制作方法，在經過熬米糖、放入炒熟的花生米（或芝麻）攪拌后，從鍋內起出，放在一個四邊形的木框內，趁熱把花生（或芝麻）糖搟平，再取下木框，略冷卻一會，用刀先劃成幾個長條，然后再將每個長條一一切成薄薄的片片。通常，這是母親最忙碌的時刻，只見她一刀刀均勻地切下去，一片片的糖塊霎時就像傾斜的多米諾骨牌。母親一刻也不停歇，因為制糖有時間限制，如放置太久，切下去易碎，不能成片，而剛做出的糖塊溫度還未冷卻時，切下去也不易成形。母親切好糖片，將糖片一一攤開放置在一個大而圓的竹箕中，待其自然冷卻。母親忙得熱火朝天，而我在一旁吃得熱火朝天。

母親自制的年貨品種很多，炸蘭花豆、裹糖豆子、煎薯片、炸年糕等等，色香味俱全的年貨，溢滿迎新的時光，也讓我對新年的來臨更為渴盼。

好不容易盼到大年三十。早晨即起，清掃庭院，貼窗花，貼春聯，而母親從中午開始，就忙著準備除夕宴的食材了，剖魚，殺雞，煎肉丸，煎蛋餃，蒸扣肉……母親的廚藝可謂一絕，在鄰里街坊中有口皆碑。待滿桌菜肴擺上來時，我和父親就趕緊將門口準備好的鞭炮點燃，旋即關上家門，在噼里啪啦的鞭炮聲中開始了除夕家宴。母親說，除夕宴中有一道不動筷子的菜，那就是魚，這魚只是象征性地放到桌上，寓意年年有余，這道菜要留到大年初一才可以吃。吃好除夕宴，母親會交待我，把水果、年貨拿出來，放在盤子里。母親忙完這些后才會坐下來，和我們一起看電視。

除夕夜，我們家沒有刻意守歲的習慣，但家人圍聚在一起，泡上一壺茶，邊吃邊聊邊看電視，不覺間，新年的鐘聲已伴隨著辭舊迎新的鞭炮聲響起。家門口鋪滿一地的紅色鞭炮屑一直要留到大年初一，象征著紅紅火火，大吉大利。放完鞭炮，就要“關財門”了。

臨睡前，母親會來到我的房間，在我枕頭邊放好疊得整整齊齊的新衣服，并叮囑我大年初一的早上不要說不吉利的話，要穿戴好新衣服，早些起床，家里會有客人來拜年。

大年初一，天還蒙蒙亮，我就被一陣緊似一陣的鞭炮聲驚醒，那是“開財門”的喜慶炮聲。不待母親催促，我就趕忙起床，洗漱完畢，先給父母拜年，父母會遞給我一個紅包，并說一些祝福的話兒。年初一的早餐有一道是青菜煮年糕（白團），寓意清清白白，步步高升。吃完早餐，就在家中迎接拜年的客人，客人來了，父母會讓我給客人沏茶，遞點心，等到小伙伴來我家邀我一起出去拜年時，父母又會再三叮囑一番。

大年初一，噼噼啪啪的鞭炮聲一直不停地響著。鞭炮的紙屑在天空紛紛揚揚，天女散花般飄到地上，濃濃的火藥味盡管有些刺鼻，但嗅起來，似乎又有著另一種芬芳。

我和小伙伴們都穿著新衣服，踩著鞭炮的紙屑，有說有笑地穿行于街坊鄰居家中。我們學著大人的模樣，雙手抱在胸前作揖，嘴里大聲地說著拜年的吉利話，街坊鄰居常被我們的樣子逗樂，將各式糖果塞到我們手中。

聽老輩人說，大年初一是走馬燈年，意思是像走馬燈般去各家不停地拜年，從初二以后，就開始走親訪友式的拜年了，待到十五吃完元宵，這年才算真正結束了。

小時候，一年是那么地漫長，仿佛看不到盡頭；期盼過年的那種心情，用任何形容詞來形容也不為過。那個時候，一天比一天熱鬧，一天比一天濃香。對年的渴盼如同一粒種子，在層層疊疊的具象土壤里落下，生根發芽，直至開花，在心海里搖曳出繽紛的落英。

何時起，一年又一年的過年影像越來越朦朧，我的心海再也激蕩不起漣漪。歲月流逝，它在沖刷掉許多或深或淺的印跡時，也悄然更新著這個世界。

仔細想來，鐫刻在心靈底片上有關過年的深刻記憶，不外乎是迎新年前的年貨繁雜的制作過程，精心準備多時的年夜飯，大年三十放在枕邊的新衣服，過年收到的紅包，放鞭炮和煙花，走馬燈式的拜年及走親訪友。如今物質條件極大豐富，這些具象細節被一一淡化，超市豐富而精美的食品替代了自制的年貨，圖省事的家庭用酒店年夜飯替代了自家的年夜飯，一條群發的拜年短信幾分鐘時間就取代了走馬燈式的拜年，甚至走親訪友也省略到只需一個電話。都市的快節奏在簡化一切的同時，也使一些細膩而深情的細節隱去了。

什么是年的滋味？圍爐品茗中有親人相聚的濃情，絲絲細語中有愛人相擁的柔情，說說笑笑間有友人傳遞出的真情，這年的滋味，就散發在濃濃的情的滋味中了。情的真切滋味，才是年的原滋原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