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
不要輕視、漠視加藐視任何暢銷書,除了村上春樹。
看在上帝的份上,讓意大利暢銷書、意大利最高文學獎“斯特雷加文學獎”獲獎作品《質數的孤獨》的銷量超過《海邊的卡夫卡》吧,好讓喬爾達諾教一教村上,該怎么準確地描寫孤獨。
因為質數,所以孤獨。這本1907頁的書,很薄,編碼的,只有質數。比如701頁接下來,不是702,而是709。這樣奇怪的編碼方式,為了與書名對應,更強化了一種不設防的孤寂心境。
顯然,這種質數般的孤獨是私密的。喬納森對這種形式上的創新不很認同,直斥為“一種噱頭”。知識分子不會理解質數們的孤獨,這種私處似的私密,就像后來將小說改編成電影的導演薩維里奧·康斯坦澤拍過的作品《私處》所暗示的,孤獨,有時候,就像自己的私處——是疼?是癢?別人無法撫摸,只有自己最清楚。
小說里的愛麗絲在自己的肚子上文了一朵小花,當她脫下褲子給馬蒂亞看的時候,馬蒂亞感覺到兩腿之間有什么東西在動。那是一種私密的誘惑的挑逗嗎?這朵小花正像她不可遏制的孤獨一樣,在皮膚上流浪,尋找著它的歸宿,即使是視覺上的。小說一開始的排泄也是極端私密的。不知道是因為緊張還是厭惡,愛麗絲每次去滑雪的時候,都喜歡將尿撒在自己的褲子里,她說那溫暖的尿讓她放松,可是,想想那種感覺,在冰天雪地之中,在從溫暖逐漸冰涼,那在液體中浸泡的肢體,和衣服之間黏膩的摩擦,哦,My God!這是放松還是一次次私密的自虐?
基本上,我把這本書視作郭敬明《悲傷逆流成河》的意大利版。一些青春期自閉或者憂郁的孩子們,在學校里、在家庭中,得不到真正的理解,只能將自己鎖在心門里。遇之于目的,是一滴滴的淚,落在他們的手掌里。喬納森批評這本書的另一大理由是“它不過是高級一點的言情小說”。說得大錯不錯,但是這里的關鍵不在于“言情小說”,而在于“高級”二字。籠統來說,《簡·愛》是不是“高級言情小說”?《安娜·卡列尼娜》是不是?《紅樓夢》是不是?言情或者青春并非原罪,關鍵還在于,怎么寫到贊。
很難想象,這是作者的第一本小說。他幾乎總是在最準確的地方用上最準確的詞語,簡潔、流暢、情節的設置又出人預料,這還不夠嗎?至少,對我來說。我對他描寫的那種孤獨感有著強烈的共鳴。那是怎樣的孤獨?身體抗拒著對方,就像質數與質數,之間總是隔著數與數的江河。這本書在意大利出版時曾經引起意大利當地媒體對意大利家庭強烈責難和批評,但在我看來,與其去怪父母未盡其責,還不如說這是現代社會中的青年人無法躲避的深淵像重力一樣讓它們墜落。不要信任!不要說話!不要愛慕!有的是薇奧拉將一粒沾滿灰塵和頭發的糖強迫愛麗絲吞下去,此時,“愛麗絲渾身顫抖,但幾乎讓人無法察覺。她把手伸向薇奧拉的手,而對方則讓那塊骯臟的糖滑落到了她的手心里”。
她怎么還能相信別人呢?孤獨也是一種領悟。你知道,不是你盼望融入這個世界,世界就會接納你。你在這個數字的王國里,可是你命定了身為質數,就像13永遠無法和17牽手一樣,愛麗絲也永遠無法和馬蒂亞走到一起。想要將心靈深深地埋入對方?想想而已吧。馬蹄踏不碎孤寂,誰都不是誰的救星。
如果一開始,她就死了會怎么樣?會不會就沒有了后面的故事?會不會解脫?
她心里想的是不是:讓自己死吧。厭倦了,讓自己死吧?那一天,愛麗絲選擇了把滑雪靴套進滑雪板,一個人滑到谷底。那里,“滑雪道封閉”的橘黃色警示牌并不能阻止她,父親的告誡在她的耳邊如飛鳥遠走。她縱身而起,從跳臺上滑過,那道弧線并不優美,摔倒了,她的身體碰撞著雪地,卻沒有感到疼。她試圖爬起來,可是,肢體的末端在背叛她。在寒冷中,思緒也變得沒有邏輯。被積雪覆蓋的她仿佛一塊巖石,是多么安靜,那樣的話,她就可以魂隨南翥鳥了吧?就這樣躺著,讓思緒結冰,讓身體虛無,便沒有了煩惱。
但是她終究還是站了起來,去迎接人生的風雪:比如,米凱拉的死。都必須承受,這無悔的傷疤,我們的愛,在成長的年輪中留下印痕,是眼淚,也是愛過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