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行卡,收費沒商量?

金姬

蚍蜉撼樹？

在深圳打工的黃先生每個月只有1000多元工資，刨去生活支出，能夠存入銀行的錢一般只有幾百元。他2005年在深圳一家股份制銀行存了600元，等到2009年取錢時發現只有523.05元。這么多年了，不僅利息一分全無，還賠了錢。黃先生查詢之下才知道，銀行這幾年一直在收取小額賬戶管理費。

這家股份制銀行給出的解釋是：收取小額賬戶管理費一是因為閑置不動的“睡眠賬戶”對銀行賬戶資源形成巨大浪費，二是希望通過收費讓閑置賬戶的客戶對賬戶進行有效合并，選擇一家銀行作為自己的金融資產管理行。

黃先生氣不打一處來：“銀行都是從節約自己的成本出發，有沒有想過我們儲戶的利益？現在銀行窗口很少，辦點業務都要排很長的隊，等上一兩個小時是家常便飯，我們打工的幾時才有時間去銷戶？”而且，現在銀行收取小額賬戶管理費的標準設置偏高，沒有照顧低收入群體。對于黃先生的抱怨，銀行似乎早已習慣了，尤其是這樣的小客戶，銀行以一句“按規定辦事”就給打發了。

北京齊女士就沒那么好對付了。她2009年到某銀行北京北太平莊支行取錢時，發現9年前存的100元活期只剩了60多元。存折上顯示，從2006年3月21日起，銀行每季度扣3元。截至2009年8月2日，共扣除14筆共42元。而整個存款期間只產生6元多的利息，遠遠低于扣除的數額。原來，這家銀行從2006年3月20日開始，對日均存款余額不足500元(不含)的人民幣普通活期存款賬戶以及活期一本通賬戶，每季度收取一次賬戶管理費，每次3元人民幣。

作為北京市人大代表，齊女士專門對部分銀行進行調查，結果發現很多儲戶壓根就不知道銀行“小額存款”收管理費這事。“我們這么信任銀行，把錢存到銀行里，銀行卻單方面扣除管理費，這合適嗎？”可齊女士的呼聲石沉大海，銀行依然我行我素。

轉眼到了2010年9月，上海的老李突然在家里翻出1980年的一本銀行存折，里面還有100元人民幣。對于這筆忘記了30年的財富，當時72歲的老李有一種意外之財的感覺，可到了工行卻是“心拔涼拔涼的”：這個賬戶已經沒錢了。原來，除了每年10元的年費，工行還從2006年6月21日起對日均存款余額不足300元(不含)的人民幣小額個人活期存款賬戶每季度收取賬戶服務費3元。老李認為，100元在上世紀80年代也不是一筆小數目，現在卻莫名其妙全部“送”給銀行了，而且銀行從未通知過他收費事宜，這和“偷竊”有何區別？

不久，老李到北京參加中國法學會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研究會的會議。他向國內最權威的法學專家們倒苦水，大家覺得這銀行也太黑了吧，正好會上在討論2011年結合“3·15”的相關報告題目，干脆就研究一下我國銀行卡的收費問題吧。到了2011年3月11日，老李和一大幫法學專家在北京發表了《銀行卡收費不當問題調查研究》（下稱“《調查報告》”），引起全國轟動。

這老李就是中國法學會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研究會的會長李國光，2003年從最高法院副院長的位子上退下來。他明白小老百姓若想挑戰銀行的“不當收費”，最好是拿起法律武器。這已有先例可循。2006年4月，女海歸鄧維捷向上海市徐匯區法院狀告建設銀行在沒有告知或者提醒過她的情況下收取銀行卡跨行查詢費，屬于違約。這是中國消費者狀告銀行卡跨行查詢收費第一案。2007年全國兩會期間，黃細花等全國人大代表提出關于停止跨行查詢收費的建議。2007年4月6日，中國銀行業協會宣布，人民幣銀行卡境內ATM跨行查詢停止收費。

此次在全國引發熱議的《調查報告》，由李國光的同事、中國法學會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研究會副會長、武漢大學法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孟勤國負責。他帶領武漢大學和廣西大學兩所高校法學院的碩士研究生組成課題組，花了近半年時間調查完成。課題組發現，國內的各大銀行已經“抱成團”，一旦一家開始對某項服務收費，其余各家就會迅速跟進。例如，2004年以前銀行卡并不收任何費用。自2004年3月一家銀行對儲蓄卡收取10元的年費開始，其他幾家銀行陸續推出收費計劃，而銀行收費項目近年來也有越演越烈之勢——2003年10月出臺的《商業銀行服務價格管理暫行辦法》（下稱“暫行辦法”）明確銀行收費項目僅有300多種，而目前我國銀行收費已經達到了3000種，8年時間增加了9倍。

就在《調查研究》發布2天前的3月9日，中國銀行業監督管理委員會（下稱“銀監會”）、中國人民銀行（下稱“央行”）和國家發展和改革委員會（下稱“發改委”）聯合發出《關于銀行業金融機構免除部分服務收費的通知》（下稱“通知”），要求我國銀行業金融機構自今年7月1日起免除人民幣個人賬戶的11類34項服務收費。相對于3000種收費，只是免除其中的34種實在太不“給力”了。大部分網民認為被取消的收費項目大部分原本就不收費，如同城本行存款、取款和轉賬手續費；境內本行查詢服務費；而該取消的收費項目仍未取消。

對此，54歲的孟勤國教授在接受《新民周刊》采訪時說：“我從1986年到2002年一直兼任幾家銀行的法律顧問，那時候的銀行收費相對規范。等我2002年去美國做訪問學者回來后，就發現銀行收費開始失控了。”孟勤國認為，我國銀行的不當收費始于2003年的《暫行辦法》中“市場調節價”的相關規定。但這一部門規章不應與《中華人民共和國價格法》（下稱“《價格法》”）、《中華人民共和國商業銀行法》（下稱“商業銀行法”）相抵觸。尤其在我國眾多商業銀行上市后追求利潤最大化、息差又是其主要收入的前提下，銀行會不由自主地追求“不當收費”。

“我國現在的銀行就是對富人收服務費，對窮人收管理費，屬于大小通吃。”孟勤國建議取消商業銀行的自主定價權，恢復原來的政府定價機制。因為和水電、鐵路和石油企業一樣，銀行是具有公共利益、壟斷性質的行業。按照《價格法》第23條規定，涉及公共利益和公益性產品，服務價格應該納入政府指導。銀行增加收費項目、提高收費標準應經發改委批準和公眾參與決定，建立行之有效，有多方利益主體參加的價格聽證會制度，使得銀行收費定價公開、透明、公正。

收費貓膩

孟勤國告訴《新民周刊》，由于各銀行對課題組的調查并不配合，銀行公開的收費內容也十分有限，所以銀行3000項收費中究竟有多少是對公業務、多少是個人業務，至今沒人說得清。課題組主要把精力放在個人客戶的銀行卡收費上，因為這里面貓膩最多，也最容易被忽視。

一方面，銀行沒有充分履行告知義務。

上文提到的小額賬戶管理費就是一例，這一收費項目直到2006年才開始，但是對于那些“睡眠卡”的小額存款客戶而言，稀里糊涂就被銀行扣去一筆管理費。“這筆費用的標準是銀行自己定的，管理這些睡眠卡又不是以前的人工，而主要靠電腦管理，究竟有多少成本，銀行又為何不事先告知客戶，這里面都值得深思。”

對于普通老百姓而言，身邊的銀行卡越少越好，如果真的要用卡，那一定要“卡盡其用”。有一些消費者，受在銀行工作的朋友、親戚所托，辦了各種類型的銀行卡。這些卡，有的雖然沒用，但卻在偷偷“漏錢”，年費雖然不是大數目，但也沒必要白白浪費。如果手里真有這樣的卡，最好立刻注銷掉，以免后患。

事實上，銀行與客戶之間的協議是銀行事先擬定好的格式合同，容易產生不公平的結果，例如銀行把不公平條款強加于客戶，不合理地擴大自己的免責范圍，規定對方必須放棄某些權利等。孟勤國說，由于銀行收費項目種類繁多，現在大多數營業廳都沒有公示資費表，而總行官網上也只有部分內容，而且很多分行擁有各自解釋的權力。這意味著，消費者即便了解了資費標準還是沒用，各地銀行“各自為政”，以各種借口增加收費項目或者在同一項目上多收費。

我國內地的許多銀行多次提到與國際接軌，但是只是學到了皮毛，或者只是學到了對自己有利的一面，而不知服務客戶的精髓。因為港臺及國外銀行履行告知義務是十分規范的。就拿中國香港地區為例，一是會提前告知有關收費事項的調整，給客戶預留充分時間（1-3個月不等）進行賬戶的維護與調整；二是詳細披露收費信息，比如匯豐銀行向所有客戶寄送了關于收費的通知函件，并隨附“匯豐服務選擇錦囊”，詳列各種賬戶的特點、利率及服務收費，以利于客戶在充分知情的情況下選擇和應對。諷刺的是，在港澳地區的中國商業銀行收費就“入鄉隨俗”了。孟勤國曾在香港的建行開戶，對方立刻就提供了收費明細表，而這種服務在內地是沒有的。

而且，內地銀行在扣錢之前也沒有通知儲戶的習慣，除非專門開通了短信通知業務的儲戶（儲戶為此要多付信息費）。不少銀行的銀行卡領用合約里面均存在免去銀行單方變動條款后通知義務的條款，這無疑就是霸王條款。

另一方面，銀行涉嫌拆分項目，重復收費。

例如，銀行向儲戶收取年費，宣稱這是“國際慣例”。其實，境外銀行向存款沒有達到一定額度的賬戶收賬戶管理費，但向借記卡(或現金卡)收年費的并不多見。曾就職于花旗銀行、現任新華信管理顧問有限公司金融服務咨詢中心總經理的楊晨表示：“我現在手里有兩張在澳大利亞辦的借記卡。由于我的賬戶存款額已經超過了規定的‘門檻2000澳元，因此這兩張卡不收任何的費用。如果我的賬戶存款額達不到2000澳元，那么銀行會每月收我5澳元的賬戶管理費。”楊晨強調，境外銀行對客戶收費不是“一刀切”，而是根據客戶對銀行的貢獻度來收賬戶管理費，整個過程不涉及借記卡的年費問題。

而且，所謂“年費”就是用于管理賬戶以及消費者進行所有非交易性活動產生成本的總和。但銀行對打印對賬單、修改密碼、掛失等等非交易性活動又單獨收取費用。“如果銀行認為將這些業務納入年費成本太高，可以適當提高年費，但是應該公布成本。”孟勤國說。

其實國人對于銀行卡的不當收費早就怨聲載道，但是為了1.5元的跨行查詢費而打官司的消費者實在是鳳毛麟角，畢竟維權成本太高，普通人耗不起這精力。有法律界人士透露，目前消費者遭遇銀行收費問題糾紛，通過法律手段贏得訴訟的可能性很小，只能自己注意。而在孟勤國看來，銀行似乎看準了大家不敢怎么樣，所以才會更加囂張。“全中國人口基數大，銀行對每個儲戶不當收費1元，就有幾個億的凈收入，而每年和銀行打官司的人又有多少？”

此外，孟勤國指出銀監會和發改委在前幾年存在失職之嫌，任由國內銀行如此“不當收費”。雖然現在政府沒有收回銀行的“自主定價權”，但3月9日三部委的《通知》要求銀行履行服務收費告知義務，并表示未經客戶授權，不得對客戶強制收取短信服務費。如果各銀行嚴格遵照《通知》內容，銀行“不當收費”現象將從今年7月1日起明顯改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