稼樂
袁拿恩書畫展日前在劉海粟美術館展出,書畫圈里的人差不多都先后前去觀展,并留下深刻印象。劉海粟的這位得意門生,素來不善言辭,專注繪事,行事低調。在名利場上能保持淡泊心態,遠離紛爭,身居鬧市,卻將目光投向千里之外的山水。敬亭相對,春暖夏涼,都被他默默珍藏在心底。
袁拿恩是50年代生人,早在1967年他剛剛初中畢業,適逢動亂初起時,就毅然師從身處險境的劉海粟。不久又在黃山腳下生活數年,回滬后曾伺候恩師三上黃山寫生創作,平時深受海老親炙,抻紙磨墨至海老仙逝,長達28年之久。早些時候,書畫界同行認為袁拿恩的山水、花卉既具海老風范,又有自家氣象,構圖追求新意,富有時代感。但現在,袁拿恩希望大家從他的作品更多地讀出個人的心緒印痕以及詩人情懷。
這次畫展共展出書畫作品80余件,山水多黃山、江峽、古村山居;花卉多梅蘭竹菊、荷花、牡丹,并作花卉特別是梅蘭竹菊與山水結合的嘗試也令人欣喜,何況還有潑墨、潑彩,以及結合水彩水墨的方法悅人呢。
我更屬意他無意間的戲筆,那幾張花卉斗方,逸筆草草,布局隨意,寥寥幾筆,形態生動而饒有趣味,呈現出超然物外的大模樣。那玻璃瓶中的幾枝芍藥,白瓷瓶里的一根斜逸旁出的折枝素心梅,無不透露出春的消息——實則是來自畫家內心的波動。還有皖南鄉村的景色,粉墻、黛瓦、紅樹、青山、白云,在水的渲染中流動著,滲透著,看似無序隨意,無牽無掛,朦朦朧朧,實則無一筆不聽從畫家的召喚聚來筆端。拿恩告訴我,這一批畫作原是游戲之筆,畫成后,于前幾年的一次亮相時幾乎被人競相購藏殆盡,幸好在家中留了幾張,這才能拿出來與觀眾見面。我倒覺得,這一路看似“游戲”的作品其實是性靈的自然流露,中國傳統文化中的小品有著精神上的相通,也很容易進入尋常百姓家的客廳書齋,與衣食生活相伴,具有很強的親和力與時代性。
拿恩再告訴我,有一次他侍奉恩師再上黃山,海老因身體微恙而留居人字瀑數日,無事可做的他便坐在瀑布前發呆。看久了,眼前的景物便有了靈性,他發現奔騰而下的大小溪流,各管各地跳動著,大股水喧嘩,小股水叮冬。“而且大股水從來不與小股水爭道,也不會吞沒小股水。小股水呢,也不畏大股水的氣勢,不慌不忙地趕自己的路。跌至深潭,大小溪流都似乎完成了階段性使命,全部歸于沉默。于是我想,在藝術上也莫不如此,你不必管他人如何評說,就走自己的路吧。到了境界,誰也別說了。關鍵是要一往直前。”拿恩說此話時,臉上寫著醍醐般的激動。
也因為在海老身邊的觀摩與體察,有海老的悉心指點與訓示,更有自己通過研習國學后獲得的多般感悟,他對繪事畫理的通識,常能從純技巧層面的筆墨運用,躍向身傍此山虬松、遠眺彼山云煙的從容超然與淡定,甚至,偶爾也敢露出騰云駕霧般的自由與狂妄。看他在水墨中的黃山云海,那種流動的、不可捉摸的柔性態勢與山體的剛毅與光陰變幻,以及相互滲透時的物我兩忘,已經具有中國哲學的深意與思考向度了。特別是對流動水體的表現,敢于用粗線條描繪,看似亂筆,實則細心照顧,像走鋼絲一般獲得飽滿的形狀。那一股股活水,在亂石夾縫中討得巨大的生存空間,也使畫面有了盎然生機與空靈感。這種感覺的獲得,非經過大山深處的感悟不能為之。
即使只有這寥寥數筆,還有誰能固執偏見,以為拿恩還在海老的巨大身影下廁身江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