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一成,水到渠成的傳奇

何映宇

蔣一成是上海松江人，說話的時候還帶著濃濃的口音。

89歲了，行動多少需要些攙扶，可是除此之外，耳聰目明，身體康健，算不算另一種的“80后”？

身在海外，心系祖國。89歲的他，近幾年來，頻繁往返于中美兩地之間，為美國參加世博會以及許多與世博會相關的工作出謀劃策，牽線搭橋。

他有這樣的影響力。從擔任林登·約翰遜總統競選經理及主席的那一刻起，他就在美國政壇扮演了秘密而重要的角色。在約翰遜、卡特、克林頓等多位美國總統的身邊，有著這樣一位黃皮膚黑眼睛的秘密東方智囊。蔣一成，一個傳奇：1982年任美國國會遠東工作委員會主席，1995－1996年任美國民主黨全國財務委員會共同主席、克林頓/戈爾1996助選總部共同主席，1986年至今任美國亞洲協會主席，2004至今任世界華商聯合會總會長……這些繁多的頭銜和職位，記錄著一位老人走過的風雨歷程。

經歷過戰火紛飛的艱難歲月，也有過石油生意場上的忐忑與風光，那些來自大洋彼岸的個人奮斗史也是近一個世紀中國大陸、中國臺灣和美國錯綜復雜的關系的縮影。

讓我們傾聽，一個老人的聲音，近一個世紀的聲音。

戰爭陰云

新民周刊：你怎么這么小16歲就在重慶參軍抗日了？后來又是怎么到了上海？

蔣一成：那年我去參軍的時候才16歲，他們不接受，說我還是個小孩子，應該去上學讀書而不是上戰場打仗。我不死心，覺得自己不小了嘛，所以過了一段時間，我又長高了一點，我又跑去，說我今年19歲，他們忘記了我曾經來報過名，結果我就蒙混過關了，其實我虛報了三歲。那時候沒有什么身份證，也無法證明你到底多大，可以蒙混過關。所以到現在，我的護照上還寫著1919年出生，其實我是1922年出生的。

新民周刊：你畢業于上海圣約翰大學，嚴家淦先生是你的學長，抗戰勝利后，你是怎么隨嚴家淦先生一起去臺灣服務于臺灣省長官公署的？

蔣一成：我跟隨他去臺灣，那是1946年的事。臺灣割讓給日本53年，抗戰勝利，臺灣光復，嚴家淦去臺灣把日本人遣送回去，我跟他一起去了臺灣。嚴家淦是蘇州人，比我高個幾屆，后來在蔣介石去世之后做過一屆臺灣地區的領導人。他比我大幾歲，和榮毅仁曾經是同學。

新民周刊：1949年后，你和父親蔣秉仁還有見過面嗎？

蔣一成：沒有再見面了。抗戰勝利之后我們見過面。他是當時上海市的郵政局長，沒有太大實權，也不是一個很有政治色彩的人物，所以他抗戰勝利后就回到松江老家。但是1949年之后，兩岸對立，交通都封鎖了，我們分開之后就再沒有見面。

總統競選：要有判斷力

新民周刊：1958年，你成為美國得州榮譽公民，榮譽海軍上將，你并非軍界人士，怎么會授予你榮譽海軍上將的呢？美國得州馬歇爾市榮譽警長、榮譽市長、美國俄克拉荷馬州印地安族榮譽酋長，這又是怎么回事？

蔣一成：就是做得比他們好嘛，一切都超過他們，比他們優秀，比他們努力。在一個上了軌道的國家，你如果比他們做得更好，更出色，社會馬上就要獎勵你。

新民周刊：你與林登·約翰遜交往甚密，并擔任其總統競選的競選經理及主席，和約翰遜總統是怎么相識的？

蔣一成：他當時是參議員，多數黨領袖，在美國已經是很有影響力的人物。他聽他身邊的人說，從中國來了一個很了不起的年輕人，過完圣誕節，回到家，他馬上就請我去他家做客。我和他認識以后，我就建議他出來競選總統。但是他說，“不行，不行。因為在美國的歷史上，南方人沒人做過總統” 。我鼓勵他說：“總會有第一位的。”我覺得他的一切條件都非常好，我愿意出錢出力幫他競選。于是他就同意了。可是他又認為自己斗不過肯尼迪，所以他做了肯尼迪的副手，那一屆的副總統。在美國，做副總統，差不多就是政治自殺，副總統其實沒什么權，一切都要聽總統。而在國會里擔任多數黨領袖非常有影響力，總統的一切政策他都可以否決。沒想到，肯尼迪總統遇刺被暗殺，他第二次參加大選，結果很順利地大勝對手成為美國總統。我只是出錢出力，幫他宣傳而已。

新民周刊：就你對美國政壇的了解，你覺得肯尼迪總統遇刺與美國軍界有沒有關系？

蔣一成：這始終是個謎案，當時很多人懷疑是不是蘇聯人實施了暗殺計劃，也沒找到證據。暗殺總統的刺客很快又被暗殺，線索斷了，此案從此成了一個難解之謎。就我所知，不一定有關。

新民周刊：在總統競選方面，你后來還與卡特、克林頓合作，成為美國政壇的一段傳奇。要想在總統競選中獲得勝利，你覺得最關鍵的問題是什么？

蔣一成：要有判斷力。我幫助競選的候選人是100%成功。如果出錢出力，花了那么多力氣，結果推的候選人卻不能成功，那就做無用功了，是吧？最關鍵的，對美國國內的形勢要深刻了解和自我判斷。

從石油大亨到嘉年華館館長

新民周刊：你做石油生意好像也很傳奇，當年世界首富、美國石油大王亨特（H.L.Hunt）怎么會邀請你——當時還是個毛頭小伙子——合作從事石油探采的？

蔣一成：也許是好事做多了，有好報吧。當時的石油大王，也是全美和世界首富亨特先生找到我。我也不認識他，他聽說了我的名字，認為這個年輕人很不錯——很熱心，很慷慨，很厚道，人緣也很不錯——所以就希望我能做他的合作伙伴。我一開始都不敢相信，翻來覆去地想，我能不能勝任這樣的工作？萬一投資失敗怎么辦？但是我知道他不會騙我，他誠信很好，他喜歡邀請一些人共同投資，一起打井。我就怕他萬一看走眼了怎么辦？他說這口井怎么好怎么好，每個人都這么說，他萬一說得不對呢？我很擔心，但是還是硬著頭皮上了。結果打了幾個小時，到了中午的時候，他給我打電話來說，說你這個傻小子福氣太好了，第一口就打中了。我高興得不得了。后來有人告訴我說，第一口井就打中，哪有這種事！那是亨特喜歡我的為人，覺得我是個可以深交的朋友，想要讓我和他一起發財，他知道直接給你錢你是不會要的，所以找了這樣的借口。

新民周刊：我知道蔣介石先生曾兩次接見你，好像是因為你到臺灣勘探石油？

蔣一成：當時臺灣地區的“教育部長”是張其昀，他還擔任過國民黨的秘書長，是歷史方面的專家權威，也是蔣經國的老師，他請我回去。那時我母親已經給接到美國去了，但是她年紀比較大，不太習慣美國的生活，還是覺得在臺灣比較舒服，而且很多朋友都在臺灣，她想回臺灣，所以我就陪我母親回來。當年，留學生都不回臺灣，我是第一個回去的留學生。一般的人，回臺灣再回美國，又要排隊申請。我經過美國方面的幫助，來去自由，后來就正式成為美國公民，國會請我做國會的顧問，總統請我做遠東的顧問，那蔣介石就想要留我在臺灣。

我記得他接見我的時候夸獎我一番，我當然要謙虛一點。他指指他辦公室桌子上，兩大疊書信，那是我和張其昀的信件，說：“你和張部長的通信，張部長都給我看了，我今天接見你，是覺得你很愛國家，很有志氣。”他讓我留下來，做張其昀的副手，這讓我們兩個人都嚇了一跳。我說我不會做官的。他也沒有逼迫我做，也許只是說說。我說，臺灣要發展，需要美國的投資。當時臺灣很窮，假投資很多，政府也知道，而我們當時應該算是非常大的投資，第一次有500萬美元投資臺灣。

新民周刊：1964年，你應約翰遜總統邀請出任紐約世博會得州嘉年華館館主，怎么會想到把得州的世博會場館改名叫“嘉年華館”，并用東方裝飾來布置內部展廳的？

蔣一成：他們原來的思路錯誤，原來叫Broadway館，要去看百老匯，用不著到世博會來看，所以看的人很少，沒人去，境況很蕭條。那我接手之后，將中國的元素融入進去，還有各種最新最好玩的東西，西方人覺得好奇么，自然吸引了很多游客，很快就成了那屆世博會上最成功的一個館。

新民周刊：獨資1300余萬美元都是你自己的錢嗎？

蔣一成：是我的，我當時沒有那么多錢，向銀行貸了款。信用貸款，在當時的美國，也是相當驚人的貸款數目。銀行很慎重，來調查我的信用，一看，我沒有任何問題，信用一直很好。我也是很爭氣，不到5個月，就將貸款全部還清，還賺得了400多萬的利潤。這個館花費了我很多的心血，所以后來說要拆的時候，我心里很不舍得。

新民周刊：辦得州嘉年華館的時候，有沒有想到日后在中國的土地上也會辦世博會？

蔣一成：很感慨，那時候，我怎么也不會想到，中國日后也會辦世博會！那時候中國大陸還很封閉，到了“文革”更是開倒車了，怎么會想到會有現在這么開放和繁榮呢？我有生之年能夠看到世博會在上海召開，感到非常的欣慰。也正因此，我全力以赴，要拉美國來參展。這個大家都知道了，也不需我在這多說。現在大家可能還不太清楚的，就是我在努力促成的后世博的事。世博只有6個月，我們需要一些永久性的展館來保留這些歷史的見證。也是對青少年的一種鼓勵，讓他們孝順父母，忠于國家，努力奮斗，為國爭光，這都是非常有益的事。

新民周刊：1986年，你第一次到大陸來，心里有沒有一點擔心？

蔣一成：別人都不敢來，有人說我是傻子，我太太和我姐姐也很擔心，可是我就來了。我想沒什么問題。我相信祖國不會傷害我，而且一定會受到歡迎。因為時代不同了。我說共產黨是很聰明的，不聰明大陸怎么能夠為共產黨主持呢？我說我是最好的統戰對象，如果我在大陸受到歡迎，我回到美國、回到臺灣，一定跟朋友們說大陸怎么進步、怎么改革開放，大陸怎么會傷害我呢？

也有人說：我們在國外的人講話也比較自由，比較隨便，萬一得罪了什么人我們也不知道，我們的批評是善意的，但也許人家會不高興，我說不會的。結果不是挺好么？我已經整整40年沒有回大陸了，我說我一定要回大陸看看。

新民周刊：你一生熱愛運動，這是否你今年89歲了還精力充沛的主要原因？

蔣一成：喜歡運動，心態要好。做人要厚道，知恩圖報，多做善事，內心要習慣滿足。有很多國家大事，我可以做，但是沒有機會做，也不要內心憋屈。歷史上有很多人，懷才不遇，滿心憂郁，所以活不長久。知足者才能常樂。

你想，現在回到祖國，繁榮昌盛，改革開放，有很多機會，可是如果你早來幾十年，碰到“文化大革命”，我能做什么？什么都不能做，還要受罪。再早幾十年的話，在李鴻章的時代，更是空有報國之志，無有報國之途啊。所以時代和機遇很重要，在這個時代，我們已經很幸福了。應該這樣想。

姜太公八十遇文王，我現在89歲，能不能遇到文王，那要看天意如何，不可強求。要順其自然，水到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