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美國文化同化

沈雙

與蒸蒸日上的中國市場相比，美國的消費文化伴隨其經濟的縮水，一直處于一種自我規戒的狀況。我的朋友用兩句話來概括當下市場文化的主旋律： Frugality is in. Cheap is Chic .節約是新的時尚。這個文化在紐約具有最突出的表現。夏季是紐約的旅游旺季，正是商家賺錢的大好時機。但是連續兩年下來，你去餐館里吃飯，會發現一掃以前那種鋪張奢華的作風，回歸樸實回歸簡單。過去新的餐館極度張揚自己超前的品位和風格，現在招攬顧客的方式是“性價比”，強調物有所值。在電視上，最能把握美國流行文化脈搏的歐普拉在自己的節目里討論，需要多少錢才能夠幸福。其結論當然毫不意外：不需要成為百萬富翁。屬于主流文化的電視劇中正面人物，多半是具有特殊能力 （不管是作為職業殺手，還是職業偵探的能力）而踏踏實實工作的形象。不通人情世故的書呆子不再是被嘲笑的對象，而變成了具有特殊的人格魅力的成功人物。

我們也免不了受這種主流基調的影響，決定今年暑假不去外地外國旅行，就在附近找個度假的地方。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受不了美國機場的安全檢查。美國的機場有的已經設有專門的攝像裝置，你一走過，渾身上下就像X光一樣全部照下。做這樣檢查的官員一定對于三級片具有特殊的免疫力。這倒也罷，麻煩的是，過安全門，要脫鞋脫帽，除掉褲帶，毫無尊嚴可談。所以我們決定就去離紐約駕車一個小時的新澤西海邊城市“春湖”度假。

新澤西是緊鄰紐約的一個州，多年來它一直處于紐約的陰影之下。美國著名的流行歌手Frank Sinatra出生于與紐約市一河之隔的隸屬新澤西州的一個小鎮，他曾經說過，隔河相望紐約，那種欲望，那種失落，是他音樂表演中的最大的動力。新澤西是一個相對便宜、相對安全的郊區，對于在美國已經落下腳的移民有很大的吸引力。所以它的文化就反映了美國中產階級文化中最蒼白、平淡、乏味、務實的一面：已經忘記了“老世界”（Old World)的戰亂、貧困和具有上千年歷史的文化傳統以及精致的物質生活，剛剛在新世界立了足的移民們關心的只是安逸而方便的生活，開越來越大的車，住新古典式的豪宅， 這里的人們沒有感情的沖動，沒有存在主義式的苦惱，沒有對于往事的回憶。只要看一眼新澤西高速公路邊上的購物中心，就能夠看出這個地方務實的平民化的一面。沒有什么歐洲的大牌子，沒有昂貴得一輩子也不能支付的價錢。奢侈品是虛的東西，這個地方看重的是踏踏實實的享受。

最近幾年美國電視對于新澤西的意大利裔美國人多有描寫，大多是對他們進行非常類型化的表現。最多的是描寫意裔黑手黨家庭。以前多半是把這類角色描述成猛男，殺人放火不在話下，最近幾年對于他們的心理進行了更加深入的挖掘。現在的意裔黑幫領袖更像是一個經受著中年危機的困擾的普通男子。肚子已經大了，生活越來越安逸了，殺人的欲望也愈發淡漠了。但是黑幫的身份沒有轉變得那么快，于是出現了身份危機，必須求救于心理醫生才能解決。

這亦是一種新的類型化描寫。然而真正的新澤西絕對不僅僅是意大利裔美國人的天下。這里有愛爾蘭人，很多亞裔社群，猶太裔人，等等，是一個非常混雜的世界。不過大家都被美國中產文化同化了。我們所去的度假地點屬于新澤西的海濱地區，是個傳統的非常平民化的人間天堂。這里很多小鎮其他季節幾乎沒有人，因為其住宅都是暑假租出去的。我們所去的小鎮“春湖”作為一個相對來說比較有品位的度假勝地，歷史可追溯到19世紀末的“鍍金時代”(Gilded Age)。走在海灘邊看到一個接一個的椅子，是“春湖”居民為過世的親友捐贈的紀念。其中有兩個椅子的紀念對象是“9·11”中的遇難者，其中一個是在93號飛機上遇難的。這就對了。“春湖”的上班族應該有不少是在華爾街任職的，只有他們才有錢在這里投資房產。“春湖”就是華爾街的臥室。河對岸的紐約是一個徒手拼搏的公共世界，這里卻是一個貌似平靜實際非常壓抑的私人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