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鴨脖夫婦”凡人戀曲

任蕙蘭

在上海的延長路平型關路口找到許娜的鴨脖子店，裝修和這個品牌的其他門店一樣，只是門口多了“許娜達人鴨脖”的招牌。“又有記者來了。”店里的幾個小工竊竊私語，他們似乎見慣了錄音筆和攝像機。

店里賣的鴨脖、鴨爪都是統一批發來的，夫妻倆不用像以前那樣早上三四點起床煮鴨脖，穿竹簽，生活節奏明顯慢了下來。一些慕名而來的客人見這里賣的鴨脖和別處一樣，也就不常光顧了。

丈夫周彥峰坐在店里，正在跟一幅十字繡較勁，看得出是朵荷花的輪廓，生意清淡的時候兩口子拿這活兒打發時間。“瞧你手笨的。”許娜手把手指點丈夫，無奈“教學成果”不佳，笑罵了一句，周彥峰還是憨憨地笑，也不回嘴。據說這幅圖叫“家和萬事興”。

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在店里串來串去，手里拿著一根冰棍，她已經會口齒清楚地告訴客人，自己名叫“周雨脈”，聽父母說，小丫頭最愛唱歌。

間或有人來買鴨頭，許娜給顧客稱了幾個，周彥峰放下手里的活計，戴上手套，接過來放在砧板上切好，打包。顧客接過袋子，未曾逗留，現在很少再會有客人請許娜高歌一曲。

“達人秀”給夫妻倆的生活帶來了改變，也帶來了爭議。面對網上對他們“貪婪”、“炒作”的指責，周彥峰的回答很讓人“過癮”：“我們農村人，沒什么文化，什么都不怕。”

喧囂漸歸平靜，這對夫婦平凡而簡單的幸福細水長流。

被瘋轉的“愛情告白”

“他說我憨厚？憨是不憨，但確實厚。”許娜說話帶著北京姑娘的爽利，當被攝影師要求在狹小的操作間和丈夫合影，她不斷拿自己的體形開涮。河南人周彥峰不怎么說話，只聽到一旁的電扇呼呼地喘氣。

許娜跟記者聊起兩人的相識，周彥峰就帶著女兒在門口玩，時而進來遞瓶水。他話不多，妻子說話時總是默默注視著。很難把這個靦腆的男人和網上瘋轉一時的“裝豬哥”聯系起來。

去年的“達人秀”舞臺上，周彥峰把自己裹在50塊錢租來的卡通豬服裝里，戴上肥碩的豬頭套，為了妻子的夢想前來“獻丑”。

評委問：“是不是豬啊？”

“豬。我今天給大家表演一個宰豬，我自殺。”

在觀眾和評委的陣陣爆笑中，嘶叫，哀嚎，倒地，蹬腿……許娜在后臺默默地看著丈夫的表演。

“這不算節目啊，看上去像個刑事案件。”周立波尖銳地評價，3個評委都選擇了“淘汰”。

后來的故事成為達人秀舞臺的一幕經典。

周彥峰向評委訴說自己和許娜賣鴨脖子的故事，請求評委給愛唱歌的老婆一次獻聲機會：“讓她站在上海音樂廳的舞臺上，喊兩嗓子，哪怕喊一聲也行。”

他那句質樸實在的愛情告白一度在網絡上瘋轉——“我為我老婆裝豬都可以，任何東西都可以。”

一時間，所有人都在羨慕這對賣鴨脖子夫婦的愛情，羨慕許娜有一個甘愿為她做任何事的老公，尤其是在人們調侃愛情已成為奢侈品，“愛無能”成為白領流行病的時代，這句沒有多少“技術含量”卻真誠直接的愛情宣言，一下子觸到了人們心底最柔軟的地方。

回憶起當時的情景，許娜有些不好意思，臉上卻浮現著笑意，“我沒想到他當時突然就說了那么一句話，他平時不會說什么甜言蜜語，我聽到一下子就不行了。”

許娜頓了一下，似乎在想用什么詞兒來表達感受，不過很快放棄了努力，堅定地說，“跟了他這么多年，值了。”

“就圖他實在”

巧合的是，他們的愛情正是始于一場選秀。

6年前，小姨給愛唱歌的北京姑娘許娜報名參加大興區的一場《我型我秀》，她在后臺看到了周彥峰。“那時我認識他，他不認識我。”許娜在大賣場做促銷，經常看到周彥峰受廠家邀請來表演口技，覺得很神奇。

河南淮濱人周彥峰從小喜歡吹口哨，后來在電視里看到洛桑的口技后，就自己買來錄音帶跟著學。來北京以后，周彥峰做過送水工、賣過粥、擺過地攤，靠著口技這門絕活，經常在各大賣場“走穴”，大場子能掙150元，小場子三四十元。

“你也來比賽啊？”“來玩玩。”兩人互留了電話。雖然在比賽中都沒走多遠，但這條長遠的愛情路開了頭。

“你問怎么把北京姑娘追到手的？”周彥峰不好意思地笑笑，“不像你們年輕人，我們搞對象沒啥浪漫的事。”再問問，說，真沒啥。

哪里的商場有促銷表演，他就邀請許娜一起去湊湊熱鬧。許娜愛唱歌，最喜歡田震，他就買了田震的唱片送給許娜。周彥峰做得一手好菜，最拿手炒土豆絲，“我刀工不錯”。一有空就去姑娘家露兩手，討“娘家人”歡心。

“人心都是肉長的，對她好，她也會感動的。”語氣很實在。許娜悄悄說，當初“就圖他實在”。

不過光有“實在”這個優點未必過得了丈母娘這一關，周彥峰學歷不高，無一技之長，又不是本地人，姑娘家里人的反對是自然的。“關過我，手機也沒收過，還試過以死相逼。”歸納一下，電視劇里出現過的橋段，許娜母親基本都用過。

硬的不行來軟的，母親還自作主張給許娜介紹別的朋友。有時許娜下班回家，就看見親戚領著一個陌生男人坐在家里，母親正熱絡地跟人家聊天，“一看就明白咋回事”。但那時她吃了秤砣鐵了心，任誰也相不中。

2006年，周彥峰送水時被叉車撞倒，整個人飛了出去，當場失去意識。許娜正在做染發劑促銷，給顧客染發，突然接到周彥峰單位打來的電話。“我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會那么害怕，當時手拿那個梳子感覺就拿不住了，染得人家的臉上都是，一邊流眼淚。”顧客聽說情況，馬上讓許娜去看男朋友，等其他人來再繼續染頭發。

“我跟他們單位的車一起去醫院，聽說他后腦勺有很長一塊瘀血。路上我就在想，不知道是什么樣的情況，最壞的都想到了，覺得只要有他在，什么都好。”

“你記得你醒來第一句話怎么說的嗎？”許娜問丈夫，周彥峰憨憨地搖搖頭，媳婦兒笑著嗔怪他，“怎么就給忘了？”

這句話許娜或許一輩子都不會忘記——“我要是死了，可把你給坑苦了。”

許娜照顧了周彥峰一個多月，那年10月，兩人結婚了，周彥峰打算照顧這個姑娘一輩子。

“草根”婚禮

經過這場生死考驗，許娜的家人也不再反對，母親丟下一句話，“以后吃苦受累你別埋怨我們就行。”許娜后來果真從沒回娘家抱怨過一句。

但周彥峰一場車禍花了六七千塊錢，差不多耗盡了兩人所有積蓄，為了攢錢結婚，兩人都急著出去工作。“他休息了一個禮拜，能下床了，我說這樣下去不行，我要去上班。”

周彥峰看著許娜疲憊不堪，心里并不好受，休息了半個月就偷偷跑去上班，但干了一個小時就支持不住了。“他們單位打電話給我，把我氣得要死，我說讓你好好呆著，你傷還沒好，就跑去上班，一桶水40斤，一拎就是兩桶三桶的往樓上跑，我說你能受得了嗎？本身舊傷還沒好，再嚴重了，你說值得嗎？”周彥峰只好老老實實又休了半個月。

傷好了大半，周彥峰又扛水去了。“那時候他上班，夏天的工作服是黑的短袖，每天回來后背那一層都是白色，出的汗硝。他們單位一人發了三套工作服，每個人都不夠穿。”當時送一桶水是兩毛錢，周彥峰一天最多的時候送過七百多桶，拼死拼活一個月能賺1800塊錢。許娜在賣場做促銷員，一個月掙個千兒八百。苦熬了兩個月，東挪西借湊了兩萬元，兩人辦了一場簡單的婚禮。

“照了一個550元的一套婚紗照，算是比較次的了。車隊也是朋友湊的車，花車什么的都沒花錢。衣服就買了一身。酒席也沒有大辦，就是請非常要好的一些親戚朋友，主要是我媽那頭，也就6桌……我媽還貼了些錢。”

當其他80后女孩在計較鉆石的“凈重”，籌劃海外蜜月的行程，許娜在父母家的婚房里添了一套沙發，買了一臺電視，簡簡單單地把自己嫁了。

“覺得委屈嗎？”許娜笑了笑，“當時沒有想委屈不委屈，那個時候我們倆心情挺激動的，總算在一起了。”

賣粥、賣鴨脖，扛起一個家

許娜很快懷孕了，因為染發劑對胎兒有影響，許娜便辭職在家休養。生活重擔落在周彥峰身上。

周彥峰去市區擺攤賣粥，剛開始一個早上賣個六七杯，一天才賣十幾杯，賣了一個禮拜熬不下去，就換別的生意，賣珍珠奶茶之類的，但還是不賺錢。周彥峰索性又回去賣粥，認真研究了一下配料，人家的粥是七八種配料，他加到十幾種。銷量一天一天往上漲，從一天賣三十多塊到八九十塊錢，最火爆的時候一個早晨能賣到四五百塊錢。

夫妻倆蝸居在租來的地下室，只放得下一張單人床，兩個人睡不下，周彥峰就在地上打地鋪。周彥峰白天在外面賣粥，因為地下室見不了光，分不清日夜，懷孕七八個月的許娜在家睡得晝夜顛倒。這樣住了一個多月，許娜總覺得頭暈，去醫院做產檢，醫生說小孩有點缺氧，兩人趕緊搬到地上。

很快女兒周雨脈出生，生意剛剛穩定的時候，北京舉辦奧運會，粥攤被城管趕得東躲西竄，周彥峰只好來上海投奔姐姐。

臨行前，周彥峰算了算，還掉結婚欠下的外債，家里還剩2000多元錢，周彥峰給許娜留下1500元錢，他帶著媽媽來上海，買完車票，兜里只剩下三四十元錢。

他剛開始賣鴨脖子，做生意的工具都是姐姐家的，進貨也是先從姐姐那兒賒賬去賣。他每天起早貪黑，除了老母親和自己糊口，還要給家里的妻女寄生活費。這個男人不善表達，只會多站一會兒攤，多賺些錢，表達自己對妻女的呵護。

“從來沒分開過。那幾個月真不習慣。”許娜曾想讓丈夫回家做生意，尋思在北京擺個攤試試。周彥峰在電話里教她煮鴨脖子，先放什么材料，再放什么材料，多久出鍋，“可煮出來就是不香”，只好作罷。

周彥峰在上海的生意慢慢好起來，接手了一個老鄉租的房子，原來的租客也是賣鴨脖的，冰箱、鍋、煤氣灶等設備都是現成的。他在這邊站穩腳跟，立馬把妻女接了過來。

許娜坐了一夜火車從北京到上海，帶了孩子，一個人拎了六個包，里面都是被子、褥子，把整個家搬來了。周彥峰到車站接妻女，看著母女倆的狼狽樣，又高興又心疼——“一家子又團圓了。”

女兒沒嫁錯人

夫妻倆做了幾天生意，趕上世博會召開，攤子一時半會兒擺不上，許娜就把攤藏在西藏南路附近的橋洞下面，自己就在橋洞里唱歌，“特別想唱歌，就是感覺特別有癮似的”。她說橋洞底下唱歌有回音，音效比較好。也不會吵到別人。

有時路人也會停下來聽，“不知道為什么都在笑，一笑我就不敢唱了”。不過后來站在上海音樂廳的舞臺上，許娜可是一點兒也不怯場。“你怯場的話就很對不起自己的這個愛好了。”

周彥峰和妻子在兩個地方擺攤子，有一個冬天的晚上，他收攤的時候來找妻子一塊兒回家，聽到妻子在橋洞里唱歌，下著雨，雨聲和著歌聲傳到他耳中，心中五味雜陳。

“我一直都知道她喜歡唱歌，也是因為她喜歡唱歌我們倆才相識相愛的，我也喜歡聽她唱歌。她跟我在一起吃了不少苦，沒有條件好好唱歌，我感覺很對不起她。”直到參加“達人秀”比賽，周彥峰總算幫妻子圓了一場夢。

這場比賽讓許娜夫婦在老家成了名人，村里人都愛看達人秀，許娜父母更是每集不落地看女兒的表演，“你女兒成明星啦！”街坊鄰居的艷羨讓許媽媽覺得很自豪，更開心的是，看到女婿情真意切地疼自家閨女，覺得女兒沒嫁錯人。

許娜還記得，年前夫婦參加一檔電視節目錄制，帶著節目組回家給父母拜年，餃子香飄滿整個屋子，女兒包的餃子像模像樣，還被妹妹拍下來傳到博客上。

“我向他們證明了，我當初的選擇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