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當鋪》:一個女學生眼里的9.11

萬佳歡

一個赴美中國留學生眼里，9·11是如何改變了她身邊的美國人的，她又想如何替他們發(fā)聲？

7月22日，音樂劇《時光當鋪》在北京演出。該劇以美國斯坦福大學在校生為演員班底，從反恐、反戰(zhàn)的主題出發(fā)，關注了華裔移民的苦難奮斗史。

大四華裔女學生曹禪身兼該劇導演、編劇、作曲、指揮、演奏、置景等多個角色。盡管舞美簡單、表演者稍顯青澀，但其中呈現(xiàn)出來的年輕創(chuàng)作者對于歷史與現(xiàn)實的表達欲，仍然值得人們關注。

9·11讓身邊的人回不到從前

曹禪6歲時跟著父母移民去了溫哥華。13歲在教會唱詩，那之后就開始試著自己寫一點歌和詩。

“曹禪對時事很敏感，”母親汪文琴對《中國新聞周刊》說。父親關注局勢和戰(zhàn)爭，一旦發(fā)生大事，一家人就常在飯桌上對新聞各自發(fā)表看法。她從小產生的觀念是，“一個人不是單獨活在這個世界上的，要關心別人的感受。”

進斯坦福大學的頭一年，曹禪看到關于一次火災蔓延到舊金山天使島、并差點影響到這里華人移民拘留所的報道——從1910年開始，天使島就用來囚禁那些試圖進入美國的華人，近18萬名中國人曾先后被關押在這里。

由此，她接觸到一些關于早期華人在海外生存狀況的史料，又親眼在天使島上看到木墻上滿是當時華工們用刀刻的中文詩，覺得必須有故事把這些詩和這些人留下來，否則再有一次大火，便沒人能證明這些華工曾經存在，他們曾經這樣生活過。

她想到了戲劇。

“舞臺上展現(xiàn)的往往是在實際生活中看不到的一些景象。一個本來沒有話語權的人能夠穩(wěn)穩(wěn)地站在舞臺中央，有一束光照著他，他就能替很多當時無聲無名的人說一些話，” 她如此對《中國新聞周刊》說，“我覺得這很重要，觀眾能夠真正身臨其境，對這個故事和這些人物產生同情心、產生感覺。”

于是，以當初華工登陸的小島“提伯倫”為題，曹禪創(chuàng)作了自己的第一部多幕話劇《忘記提伯倫》。話劇講述了一個華工家族四代人在美國的遭遇與經歷，以一個仍然留在天使島的華工魂靈為引子，將過去、現(xiàn)在與未來同時呈現(xiàn)在舞臺上。

話劇在斯坦福校園里演出后，其對華人移民史的關注迅速引起了人們的注意。劇中的一句臺詞甚至成為當時非常流行的一句口號：“We are not yellow, we are gold.（我們不是黃色的，我們是金色的）”。她在演出時表示，這出話劇對那些愿意面對歷史的人是一個很好的提醒，“有一些事情是不可以過去的。如果讓它們過去了，那就意味著那些恐怖還會再回來。”

一年后，曹禪萌生了創(chuàng)作另一個題材的念頭——9·11與戰(zhàn)爭。她有一個性格很開朗的同屆同學，大二時去了伊拉克戰(zhàn)場，一年以后回來，整個人都變了。曹禪與他聊天，發(fā)現(xiàn)戰(zhàn)爭讓他產生了濃濃的心理陰影，很難再回到平靜的學生生活中去。

她漸漸有感于戰(zhàn)爭對身邊太多人的影響，“那么多美國家庭失去了孩子，還有太多中東地區(qū)的老百姓，更是沒有人在乎。”

曹禪打算做一部音樂劇。她搜集關于美國阿富汗戰(zhàn)爭的資料。

她對《中國新聞周刊》形容自己是這樣一種人，“如果真是經歷過或看到過世界上有不公的地方，就很難去忘記，很難回到一種麻木的狀態(tài)下生存。我的經歷和別人的經歷激勵我一定要做下去。”

演出從大學食堂開始

2010年5月，由曹禪編劇、作詞曲和導演的音樂劇《亞伯拉罕和友誼之火》出爐。這出戲非常簡單，只是由十幾首歌串起來一個阿富汗戰(zhàn)場上士兵的故事。主人公亞伯拉罕·牛為了給死于9·11事件中的哥哥報仇來到阿富汗，卻因為在轟炸中保護阿富汗孩子而死去。炸彈落下之時，他進入“時光當鋪”，得到一個選擇存活的機會，但他最后還是選擇了犧牲。

之后的幾個月里，曹禪逐漸將這個故事豐滿起來。她在里面加入了話劇《再見提伯倫》的華工家族命運主題，即士兵亞伯拉罕·牛父母年輕時候的故事。

整出劇的主題是“恐懼”，她認為，恐懼是一個日常的東西，不僅僅在于雙子大樓的倒下，也在于劇中母親兩個兒子的死亡。早在幾十年前，華裔生活在海外時就已經充滿了恐懼感，而這樣的感覺一直延續(xù)至今。

“我們在一個需要逃離恐懼的時代里生活，需要回歸到返璞歸真的狀態(tài)。我希望增進西方對自己族裔的理解，希望戰(zhàn)火平息，硝煙結束。”曹禪說。

除了內容越來越豐富，劇中的音樂也一換再換。到最后，除了《梅的詠嘆》《友情之火》等歌曲保留下來，其他的音樂幾乎全部新創(chuàng)。

在斯坦福校園里的信息廣場，曹禪懷抱一把吉他站在正午的陽光下，為這出戲招募演員。之前，她與亞裔戲劇社、現(xiàn)實主義戲劇社等校園戲劇小組合作，已經演出過100多場，小有名氣。很多人對這個新作品的題材以及“可能會做得很大”的前景很感興趣，試鏡的人一下子來了100多個。

曹禪在其中挑選了十幾個演員，他們來自不同院系，膚色也不盡相同。她的標準是“有故事的人”。

11月，定名為《時光當鋪》的音樂劇在斯坦福大學進行了首演。一開始，他們只能在食堂演出，晚飯后飛快把桌子椅子都堆到一邊，把幾塊有顏色的床單往墻上一掛，就開始演出。演完后還得把桌椅都放回原位，打掃衛(wèi)生。

最后，這個28人的小團體從食堂演到了宿舍樓的大堂，又進了學校大小不等的戲劇場。學生、家長前來觀看，口口相傳，這出道具簡單的樸實音樂劇漸漸在校園內外打出了名氣。斯坦福校園媒體、舊金山當?shù)孛襟w和一些華文報紙都開始作出報道。

由于音樂劇的推出，2010年，曹禪被《Mochi》雜志評為“美國最有影響力的大學生”，2011年，她又因此劇獲得斯坦福大學亞裔美國人表演藝術成就獎。

夢想的“中國式實現(xiàn)”

2011年5月，《時光當鋪》在舊金山演出5場。緊接著，曹禪收到了第五屆韓國大邱國際音樂劇節(jié)和澳門方面的表演邀請，而美國紐約國際實驗戲劇節(jié)邀請也接踵而至。

她和母親汪文琴都意識到，大邱和澳門離北京那么近，如果前往亞洲，為什么不回國演出呢？

一直以來，汪文琴都深以曹禪為傲。女兒第一部話劇在斯坦福上演時，她去學校觀看，感到“極度震撼”。如今，她回憶起當時的情景還非常自豪，“一個爸爸關在監(jiān)獄里，出來后，他看著旁邊很多年后的孩子……我擔心觀眾無法理解時空上的變化。對于領導一個舞臺，我本來沒有那么大的信心。但是她做到了。”

曹禪家境頗為富裕，汪文琴決定借韓國澳門之行，出資出力幫助女兒的音樂劇安排一個巡回演出，“借這個機會，同學們也剛好有一些社會實踐和鍛煉，可以讓更多的人看一下這個戲。”她這么想。

這趟演出從6月16日于韓國大邱開始，將一直持續(xù)到9月中旬，途經澳門、成都、北京、溫哥華、紐約等地。

可以想見，如果沒有父母的全力支持，曹禪的這次巡演很難完成。汪文琴決定為女兒的音樂劇團隊承擔3個月演出中的所有費用，“整個費用就是日常的吃住行。我們覺得這個事情的意義大過經濟層面的東西”。

這意味著，《時光當鋪》整個28人的團隊加上隨團攝像、攝影等人，一路巡演的機票費、場地費、酒店住宿費、餐飲費等將全部由曹禪父母承擔。此外，發(fā)布會、多家媒體報道等外聯(lián)事宜也基本上都由這位母親負責打理。

6月18日，在韓國參加完大邱國際音樂劇節(jié)安排的兩場演出后，團隊先來到了成都。她事先找到了成都演藝集團，對方表示支持這樣的交流活動，愿意成全這件事，于是包攬了其在成都的接待、吃住、游覽和演出場地安排，并幫演出做宣傳。《時光當鋪》在容納1100人左右的成都藝術中心劇場連演三場。

在北京的演出中，除了汪文琴自己公司的員工，又找來一些北大、人大等高校的學生幫忙，還安排了五六個隨團翻譯。

由于之前從沒運作過這樣的活動，汪文琴遇到了“太多太多的麻煩事”。參演學生的護照丟了、劇團人員生病、改簽證等突發(fā)事件都算小事，預訂演出場地讓她覺得非常麻煩，因為一般劇場都得提前半年預約。

“有的朋友笑稱勞民傷財，”她說，“但是看看演出的效果和孩子們的狀態(tài)，覺得再苦再累都值得。因為文化這種工作不像其他商業(yè)的東西，種下去種子，有時候長出來是看不見的，但是它就是一種氛圍的改變。這種工作一定要有人做。”媽媽這么評價自己為女兒的付出。

接下來，《時光當鋪》將離開北京，前往溫哥華。再之后的紐約國際實驗戲劇節(jié)演出，汪文琴已經準備邀請一些議員和官員前來觀看，她希望不僅華文媒體，一些當?shù)氐闹髁髅襟w也能夠關注這個戲。

幫女兒在各地做巡演，汪文琴沒有金額預算的上限，也沒有限制，“反正得把這件事做下來”。

對于音樂劇以后的長遠發(fā)展，曹禪顯然有了自己的考慮。巡演一圈下來，已經有了一些團體愿意支助她演下去。“說實話，這種工作不好做，做外交工作的人都知道，為了增進中外交流、提高國家的聲譽，投的錢、浪費的資金很多很多，而且最后是無效的，因為你用高樓大廈得不到別人的尊重。而我覺得我們現(xiàn)在的工作不是所有人都做得到的，我相信這樣的工作是有人支持的，我一點也不發(fā)愁。”顯然曹禪對自己的將來很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