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舊交替之際的中國正處在一次大轉型之開端。中國已經完成了工業化和初步現代化,經濟無法維持高速增長,原來依托于高增長的體制就不能不進行調整。如果政府掌握主動權,有序而有力地自主調整、轉型,中國可以更上一層樓;而如果是被動調整、轉型,就可能陷入所謂中等收入的陷阱
關于2012年,坊間流傳著一些陰郁的流言。這當然荒誕,不過,也不免讓人們在展望新年之時,對2012懷有一種特別的心情。而剛剛走過的跌宕起伏的2011年,多少給我們思考新一年的方向提供了線索。
過去二十年來,我們整個國家公共生活的核心是經濟增長,私人生活的核心是財富積累。因此,經濟走勢對個人幸福感和社會秩序穩定將會產生巨大影響。而從這個角度看,我們需要未雨綢繆,對新的挑戰做好準備。
首先看全球環境。從20世紀80年代開始,世界進入了一個經濟增長的黃金時代。冷戰結束,沒有大規模戰爭;歐美放松管制,出現了全球化;計算機技術和互聯網技術廣泛應用;以及至關重要的一點,中國加入全球市場體系:所有這些因素推動全球經歷了一輪較為強勁的經濟增長。反過來,中國則是本輪全球化最大的受益者。正是在全球化過程中,中國實現了新一輪工業化。這個工業化驅動了城市化,從而帶動中國經濟高速增長。
然而,全球化驅動的經濟增長在帶來財富的同時,也惡化了財富分配格局。這種現象同時存在于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近兩年,巴黎、倫敦發生了騷亂,騷亂的主體是青年人,他們普遍失業,看不到生活的希望。占領華爾街的社會運動與此性質類似,主體也是憤怒的青年人。而在突尼斯、埃及、利比亞、也門等發展中國家,收入差距急劇擴大,導致社會階層分裂,引發騷亂,進而導致政權的非正常更替。這是2011年最為重大的國際事件。
凡此種種意味著,一個黃金時代已經結束了,整個世界將進入一個沉悶、蕭條甚至動蕩周期。這個時期或許將持續二三十年。因為,各國內部的貧富差距會促使各國目光轉向內部,全球化進程將會停滯甚至倒退。目前還看不到任何具有重大經濟潛力的新技術,整個世界經濟缺乏新的領頭產業。過去缺乏節制的金融業將會迎來更多管制。
由于中國經濟已經滲入融入全球分工體系,高度依賴國外的市場與技術,不利的國際環境必將抑制中國經濟的增長速度。
同時,國內經濟、社會情勢也將無力支持高速增長。即以眼前而論,過去十幾年來日益失衡的經濟結構,讓政府的宏觀經濟政策陷入兩難境地:貧富分化導致居民消費乏力,通貨膨脹壓力本身較大,又讓貨幣當局不能放松信貸。只要信貸始終保持在較緊狀態,房地產業就會持續收縮。而在過去十年中,房地產業對于經濟的決定性力量日趨增強。為了宏觀經濟穩定而控制房市,那經濟就不大可能繁榮。
另一方面,由于中國已大體完成了工業化,城市化也已有較大突破,因而,從經濟周期而言,補課式的經濟高速增長周期應當已經結束。
綜合上述國內外因素,或可得出這樣一個結論:從現在開始,中國大約再也不會保持原來每年兩位數以上的高速增長了,而將進入一個中速甚至是中低速增長期。
對于中國而言,這將是一場重大挑戰。簡單地說,從1992年鄧小平南巡講話以來,中國的產業、財政、金融、社會乃至政治結構,都是由高增長塑造的,人們的價值觀念、生活方式、生活預期也都是由高增長塑造的。也即,過去二十年中,中國形成了以經濟高增長為核心的社會治理架構,而這構成社會秩序大體穩定之基礎。
在這二十多年中,盡管也出現過經濟增長降速,但政府總是能夠利用外部環境,或者動用強有力的宏觀經濟政策,迅速阻止經濟下滑,通常會走向新一輪更高速的增長。過去十年來,這一點表現得非常明顯。但從這一次開始,也許就無法再重復這樣的事情了。最近召開的中央經濟工作會議,就決定不放松對房市的調控。這完全不同于2008年。也就是說,1992年以來逐漸形成的經濟結構正在消解。
由此,整個社會結構可能面臨挑戰,比如,房價如果持續下滑,中產階層的信心將受影響。出口型工業收縮,聚集在沿海地區的農民工收入大幅度下降,心態可能趨向不穩。同時,經濟結構的巨變也會沖擊社會結構。最直觀的事態是:房市退潮,土地財政難以為繼,地方政府財政陷入緊張狀態,90年代中期確定的中央-地方政府財稅配置結構,必然承受巨大壓力。
換言之,新舊交替之際的中國其實也正處在一次大轉型之開端。中國已經完成了工業化和初步現代化,經濟無法維持高速增長,原來依托于高增長的體制就不能不進行調整。
現在的問題是,政府掌握主動權,有序而有力地自主調整、轉型,還是被動調整、轉型?如果是前者,中國可以更上層樓;如果是后者,中國可能陷入所謂中等收入的陷阱。精英群體,尤其是執政者,可不慎思歟?